潘志远:完整地看一次落日 | 就读这篇
完整地看一次落日
潘志远
完整地看一次日出,得准备,得起大早。而看落日,就比较简单,比较随便。为此,我有太多看落日的经历和体会。
童年时,我放过几年牛,而这最方便我看落日。当牛劳作一天至傍晚,大人收工,牛得抓住这大好时光,埋头吃草,填饱肚子,我虽满心焦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看着西天,看落日渐渐变大变圆变红,隐入暮霭,沉下地平线。有时偏偏天边没有一丝游云,硕大的落日,擦着地面,失去一点,半边,大半,最后隐没,这便是落土。记得我奶奶常说这个字眼。
农闲时,我常到后山放牛。黄昏回村,正好在高处,村庄、旷野,一览无余,这是我能将落日全过程尽收眼底的绝佳时机。这时落日有更多的衬托和背景。譬如春天无边无际的油菜花,落日就浮在上面,像谁抛的彩球;有时变换一下,是一片麦浪,青油油的麦浪拍打落日,有一种反弹的感觉;秋天时,又化作成片稻浪,沉甸甸的稻穗打在落日上,似乎能听到厚实的声响。眼见那么好的炊烟,一缕一缕,也牵不住落日,落日绝意要沉下去;那么好的林子,被落日遭遇,落日如顽皮的孩子,一头钻进去。这么想着,忽然看见几只飞鸟,披着霞光,急急西飞,那架势像追赶落日。
更有各种声音,在此时独响,或混响。如粗犷的牛哞,清脆的羊咩,突然扯长的鸡啼,莫名其妙的狗吠,贴着泥土比庄稼还茂密的虫吟,在耳边浑然一体的啾啾鸟鸣,给无声的落日增加着伴奏,构成落日辉煌的交响。
更多时,我是在劳作的尾声中见证落日。虽然一大块稻田收获完毕,却不能早早收工。古人说日落而息,这日落绝不是开始,而是终结,也就是落土。所以每每此时,我会稍事轻松,然后让躺在田里的稻草一把把站起来,再一把把走到田埂或塘埂。这个过程,我有更多时间,把目光投向天边,窥看落日的每一个细节。
有时,插完一块水田,直起腰恰好看到落日。此刻气温渐降,凉风乍起,一阵阵拂面吹衣。落日从薄西山到滚下山,我正好收完一根秧绳,踏上归途,胸中涌动着与落日“心有灵犀”的默契。
我就这样无数次看过落日,从没有没落、悲壮的感受。而看日出,虽为一天之始,旭日也很喷薄,很向上,可我少有这样的冲动。因为刚从睡梦中醒来,揉开惺忪的睡眼,走到村外,撞上日出,我什么也没做,一天已仓促拉开。我甚至还没有细想这一天该做什么,一种茫然、失落和空虚瞬间划过心际。而看落日,则完全不一样,我经过一天劳作,人虽变得劳累和肮脏,但我看见自己一天的劳动成果和收获,就有一种骄傲和满足。如一块稻田,一块秧田,早晨看时还很令人踌躇,现在已完全解决;如一大队粪土,一大堆稻谷,一大堆山芋,不知不觉已挑完。突然会感到人力的伟大,感到自己双手和肩膀了不起,那一瞬间,竟有说不出的得意。更何况想到落日后昏黄灯光里的晚餐,想到在黑漆漆、静寂寂的夜里,躺氤氲着微微稻草香气的床上酣眠。而这一夜的酣眠,又可以让我的精力恢复到一个顶尖状态,我又可以有足够的干劲和信心对付新一天的劳作,便没有丝毫的迟暮和悲愁。
而今,我有很久没有看过完整的落日了。虽然我下班后,也常趁着暮色晚归,坐在车上,飞快穿梭,不时被村庄遮蔽视野。在看落日最佳时段,我正好驰入城市,迎面而来的高大楼群,将落日遮没得没有一丝踪影。而初放的华灯,又将落日的霞光冲得很淡,乃至苍白。落日薄山巅的辉煌,落日擦地线的精彩,就在此时与我失之交臂。
完整地看一次落日,几乎成了我入城多年来的一种奢想。这个周末,我一定要走出城,到一个无遮无掩的郊野,再完整地看一次落日,并对着落日细细想一遍早已人到中年的自己。
潘志远,男,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作家村》《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行走宣城》《被照亮的世界》《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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