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邱冬:小学的那些破事
小学的那些破事
邱冬
我的小学解放前是一个大姓的祠堂,解放后一段时间成了大队部,后来大队并村,原大队部便成了我们小学,我们读书时,外面的墙上还清晰地写着“千万不要忘记阶段斗争”的字祥。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小学最值钱莫过于那一口吊在走廊上的大铜钟,每天早上八点,它总是被当当当地敲响,把我们招聚到宽大的、有着许多土台子的教室,这些土台子就是我们的座位,四十五分钟后,又当当当地响起,我们便一窝蜂地涌出教室。
实际上虽然都是同样的当当当,上课铃声与下课铃声却有不少区别,上课铃声紧促急切,下课铃声沉稳缓慢,与我们当时的心情正好相反。日子久了,田野上的大人们都分得相当清了,当上午的第八遍铃声响过,妇女们便从角角落落钻出来,急匆匆回家为我们准备午饭。
故事涉及我的两个女同学,她们的名字叫春华和德华,这是个很中性的名字,男女都可以用。春华姓叶,德华姓李,不姓刘,要不然就成刘德华了!可惜。
春华的大是我们村小校长,黑且瘦,下巴长着一颗大黑痣,春华也黑也瘦,下巴上也长着一颗黑痣,不同的是,校长痣上还生着一根长长的黑毛,说他(她)们不是父女,打死人也不信。德华生的白净,一笑,脸上荡红晕和酒窝,好看。德华的大官更大,是我们村村长,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每次他来我们小学,叶校长便要弓着腰去迎接,黑脸上挂着笑。但我们村中人对校长更尊敬,因为校长吃的是皇粮,白脚肚子,村长吃自家粮,黑脚肚子,相当于现在的白领和黑领,身份不一样,受人尊重度自是不同,咱老百姓眼里有杆秤。
春华勤奋用功,学习成绩一直好,每次我们班考试,不是她第一就是我第一,我这么说好像是在夸自己,但现实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春华父亲因此特喜欢我,夸我聪明,脑子好使,别人夸他女儿也优秀时,他便揪着黑痣上的长毛说:哪里,哪里,她只是发狠,智力比不上黎明。黎明就是在下我,“哪里”和“发狠”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哪里”是谦词,否定的意思,“发狠”勤奋的意思。我们这里属于皖西,方言很多,我们在一起说话,语速很快时,外地人很难听懂,有时仔细想想那些方言的说法,确实很形象生动,甚至比普通话更带劲。
我们读书那时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学生多,老师却很少,我们小学顶峰时只有四个老师,一个公办,两个民办,一个代课的。叶校长是唯一公办老师,他不光当校长,还要当老师,带许多课程,语文、数学、体育、劳动都带,他带我们数学。有一次他出了一个题目给我们做,据说这个题目是考学生智力的,他叫我们把答案写在手掌上,然后下来,一一查看,手上横握一把戒尺。错了的学生,不但巴掌上要被很重地拍一尺子,还要到讲台上去罚站,最后,讲台上齐摆摆地站了几大排,底下只剩下春华、德华和我,其实我知道,真正做对的只有春华和我,德华是我暗暗的给她抄的。其时她急得脸红红的,拿眼光求助我,我发现她也很聪明,晓得我心里很喜欢她,不会拒绝她的任何求助。
我那时是三年级,我们班是复式班,傍边还有一个四年级,四年级学生看着前面齐摆摆的几大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上面的男生也有附和着笑的,但女生全都低着头,很害羞、很难堪的样子,我还看见了丁秀芳的眼里的泪花花,丁秀芳瓜子脸,扎麻花辫,走路很快,急匆匆的,大辫子一刷一刷,我也很喜欢她,可惜她不坐在我身边,要不我肯定也会给她抄。
复式班讲课一般是一班半堂,这边讲课,那边做作业,那边讲课,这边就做作业,互不相扰。四年级下半年,忽然要学英语,三年级不用学,如果遇到英语课,整节课都上四年级的了。教英语的是一个女老师,临时代课,姓李,是德华的四姐。村长老婆一气儿生了五个女孩,到第六胎时,才眼巴巴生了个宝贝男孩。她喜欢穿白衬衫,黄军裤,将白衬衫下摆扎在黄军裤的腰里,飒姿英爽的样子,很是好看。据说这样能凸显出她的一对大奶,五年级有不少留级生都在背后讲她笑话,骂她是个大骚货,在高中便谈恋爱,于是被学校开除回家。五年级学生还吐露了她的名字,叫李兰英,这也有争执,有说叫李莲英,但李莲英的说法很快被否定,纯属误传。因为春华带来了他爸给你标准答案,他爸还说李莲英确有其人,但他是古代人,是清朝一个皇帝或者太后最宠爱的大太监,几百年了,早死了。于是又争执,到底是皇帝还是太后,争执的非常厉害,全体学生都参与进来,分成两大派,几乎闹到打架的份上。最后请教大家都很佩服的、见多识广的女代课老师黄芳菲,她的另一个身份是下放学生,大城市上海来的,才得以定论,确实是一个叫慈禧的太后。
李兰英老师虽然有骚的坏名誉,但她英语教的很好,发音清楚且圆润,有点外国人的腔调,我很喜欢听她讲课,她每次在那边教四年级学生课时,我都在这边认真听着。有一次她捉刘胖头起来读字母,刘胖头大名学兵,胖头是他们给取得外号,李老师把当作教鞭的一根竹棍指到e上,刘胖头伸着他粗长的脖子,念道“鹅”,竹棍重重的点了一下,说,什么?“鹅”,棍子敲击黑板:邦、邦,“鹅”,邦、邦、邦,“鹅”。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那边全都是憋着的,听我这一声大笑,便全都大笑起来,笑声差点把屋顶都冲翻了。李兰英老师努力虎着脸,冲我发火,说:那个谁,那个谁谁,不认真做作业,笑么事扎?我说:好玩,鹅,鹅,还鸭哩。李兰英老师说:好,你说不是鹅,那你念给我听听。所有人都吧唧眼望着我,我大声念着:椅,椅,椅。
李兰英老师从此便和我杠上了。她上课有句口头禅:可懂了啊?每当她这样发问时,四年级同学便大声应道:懂了。因为他(她)们知道每当李老师说完这句话,就要让他们休息一会或者一堂课就要结束了。一次,当他们又齐刷刷嚷着懂了时,我大声应道:懂个屁。笑声又一次把屋顶掀翻,李兰英老师这次没饶我,她怪我破坏课堂纪律,要罚我站,我以她不是我们老师为理由,拒绝处罚,她发火了,粉面通红,通通通地跑过来拉我,我耍赖,死死抱着课桌——那个灰囤囤的泥巴台子不放手。那时我们正在上毛笔课,练习写大字,一瓶墨汁就摆在课桌边,盖子大约没盖紧,争扯之间,墨汁不知怎么就泼洒到她的白衬衫上,她好看的大奶下面一下变得乌漆麻黑。李兰英老师傻了,我也傻了,张着嘴站在哪里,不知所措。李德华忙掏出口袋里叠的很整齐的一块白手帕,手忙脚乱的帮她姐擦,但衣服没擦好,手帕很快也弄脏了。李兰英忽然哭了,边哭边望叶校长房间跑,德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也跟着她姐跑了出去。这时我已经相当地懊悔与害怕了,懊悔的是自己不该顶撞老师,害怕的是老爸的拳头,不听老师话事小,还敢跟老师动手,这是我大最痛恨的一件事,是要受到竹棍或者皮带伺候的体罚。
此事的结果是叶校长将我关在他办公室里写检讨,中午,不知怎么忘了放我出来,害我中午饿了一餐,这倒没什么,正好我也不想回家挨大打,我妈会当我在打扫卫生,把饭送到学校来。问题是这中间我一泡尿涨了,开头被校长叫到到房间时,就有了尿意,不想校长上课走了,憋了一堂课,好不容易下了课,校长急急回来,不等我说一句话,锁了门又匆匆离去。这泡尿憋得我脸色都变了,使劲夹着腿,后来我抑制不住地两腿发抖,汗流满面,你们尝过憋尿的滋味吗?这滋味简直比任何刑罚都痛苦。我开始在校长房里胡乱翻找,期望能找到一个尿壶或者一个什么容器也行,如果实在找不到盛尿的器皿,我已经做好从窗户上尿出去的打算。菩萨保佑,竟然在他床底下找到一个瓦罐,其时真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一把拎出,刺刺啦啦把尿撒了,哇,真舒服啊!真痛快啊!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同学啊,你们体验过这样舒服和痛快的滋味吗?
刚放下瓦罐,叶春华便急匆匆赶来,打开房间的门,气喘吁吁的对我说对不起,然来,她大急着回家到责任田里抽水,竟然把我给忘了,吃完饭才一拍大腿,大叫一声:糟了,我把吴黎明关房间了。那时责任田刚刚到户,叶校长是家里主劳力,田里活离不开他。我当然不能埋怨,更不会跟她提撒尿的事,只是在心里祈祷他爸下次被尿憋死。临走,我讪讪地问起李老师,春华说:还好意思问,人家就这一件白衬衫,现在被你搞的没法穿了。我撅着嘴说,我也不是故意的,真的是意外。
后来有一个大晴天,看见叶校长从房间拎出一个瓦罐,说:怪事一桩,我这个糖罐里面怎么盛了半罐水,可惜了我的一斤红糖哟。语气相当怜惜,民办教师唐北山说,这大热天,你哪来的红糖哦,校长说,甭提了,还是去年过年时开后门搞回来的,准备双抢时补充体力,这下全泡汤了。可惜哦,——另一个民师徐典模边看叶校长淅淅沥沥往外倒黄汤,边砸吧着嘴。我一眼便认出那瓦罐,差一点笑出了声。
关于民办老师徐典摸,村子里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说村民某半夜起来车水,发觉自家地里仿佛有个人影活动,用手电筒一扫,猴子一般窜出一个人来,某撒开脚丫子就追,瘦猴慌不择路,很快就被堵在一处巴茅坝边,电光一刺,认得是村小徐典模老师,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还额外送给他一个北瓜。
此后,徐典模老师假借“偷北瓜”的新形象,在乡里,一夜成名。
徐典模老师和我家也颇有渊源。
一年级期末总评时,我被评为“三好学生”,徐老师亲自把奖状送到我家,我大高兴得不得了,忙叫我妈打了三个鸡蛋,下了一大碗挂面,他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吭吭哧哧地吞吃起来。同志们啦,不要以现在的眼光看这碗鸡蛋下挂面,那年头这可是难得的稀有的美食啊,一年中能够吃上一两回的人家真的不多,看他在那里狼吞虎咽,我们兄妹四人在一旁稀里哗啦地喝着稀薄的山芋粥,真是难以下咽。
没想到过几天,徐老师又登门家访,说是要检查奖状是否张贴到墙上。这时候正好又到吃午饭时间,鸡蛋没有了,猪油也没有了,我母亲急得在锅台上直转圈。还是我大有办法,用辣椒酱下了一碗挂面,红彤彤地端上桌,他也不计较,拿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地消灭尽,连剩下的辣椒水也喝了下去。
后来,我大和我妈听说我又得奖,便提心吊胆起采,因为保不准又得添某某老师两顿饭了。
我大后来回忆起这件事时对我说:“唉,那年头苦啊!”
再来说说黄芳菲老师,就是前面提到的上海下放学生。我们村里以前有十几个下放学生,但七十年代末期大多已经回去了,黄芳菲老师不知为啥,一直蹲到八十年代中期还没有回上海,其时我们村子里的下放学生只剩她一个种子选手了。因为她没带我们的课,所以接触不多,在我的印象中她好象剪着一头齐耳短发,脸色白里透红,红是那种淡红,白是那种淡白,那种红浮在那种白上,就像树梢上成熟的五月桃向阳的一面,健康、自然而纯正,让人见了油然而生咬一口的冲动。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发现有着那种健康肤色的女孩。
因为这个美丽的女下放学生,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让我终生忏悔。
那个时候我已经念四年级了,我哥在五年级,我邻居来狗也斜吊着书包上了学,叶校长已经上调到中心小学任校长,接替他的是一个年青的胡老师。徐典模老师还象以前一样急匆匆地上课,急匆匆地下课,下了课就到他自己的责任田里帮老婆做事。
事情的起因是由于学校的厕所,那是一个很小的独立的房子,男生这边是敞开的,原先有一道小木门,后来不知被谁一脚踹掉了,斜躺在地上,也好,让人可以在尿水泥泞的厕所里面踏个脚。女生这边不但有门,还有一道小院子遮挡着,让即使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人都不会走错。男女厕所之间隔着一堵墙,高年级有些捣蛋鬼精力过剩,大小便过后,便揣一脚中间的墙壁,发出咚地一声响,吓得隔壁的女生大呼小叫的。左一脚,右一脚,日子久了,中间的墙壁便被揣出了一个小洞。开始时洞很小,女生们用一块石头堵上,渐渐地便有碗口般大了,女孩子上厕所时轮流用书包或屁股抵住。
事情始作俑者是黄晓鹏,外号叫蛮牛,五年级学生,说是五年级,其实我们全校师生都知道,他已经复读两年了。念了三个五年级的蛮牛就那么一阵风似地冲进厕所,开始随地小便,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男生的厕所虽然肮脏,但小便池与蹲位却是设施齐全的,小便池一字排开能站十个人左右,蹲位有四个,而这时小便池边只有四五个男生,蹲位也只蹲着一个人,那便是我。蛮牛从这头一直走到那头,一泡尿在地上划着地图,墙上的那个洞上正堵着一个女生的屁股,蛮牛就把最后的一点点尿撒在那个女生的屁股上,那个女生立即尖叫一声跑开。这时我们看见黄芳菲老师正毫无准备地蹲在女生的蹲位上,看见她即刻羞得通红的脸,看见她惊惶失措地提起裤子的样子。
黄芳菲老师第二天就离开我们学校,离开了她插队生活的农村,从此再没有给我们一丁点信息,而我的心却一下子陷进了内疚的漩涡。虽然我是被动的,罪魁祸首是黄晓鹏,但幼小的我已经知道这对大城市来的姑娘——我们尊敬的黄芳菲老师的打击是巨大的,使她饱尝了无奈的农村生活中最为无法言说的耻辱。
黄芳菲老师的离去,对民办老师唐北山打击最大。他以前留三七开的小分头,戴眼镜,粉面无须,标准的文艺青年形象,现在却推了小平头,戴大黑框墨镜,胡须拉碴,该留毛的地方没留,不该留的地方却留了很多。开始抽烟,抽那种最低廉的平头佛子岭,且烟瘾奇大,几乎达到烟不离口地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烟草味道。
学校门前有一口大塘,岸边杨柳依依,芦苇簇簇,星期天我们喜欢到这里来钓鱼。如果是清晨,总看见唐老师坐在塘埂上,斜叼着烟,在那里吞云吐雾,塘埂的下面是几排石条搭成的洗衣板和清幽的水波。以前常见黄老师和他在那里洗衣,他的裤管挽的高高的,露出长着黑毛的大腿,高高的执着棒槌,棒棒棒的捶打着衣衫,水花和肥皂泡沫四溢,洗好一件就递给岸上的黄老师绞水,有时绞被单,他(她)俩一头一个,把被单绞成一根麻花,黄老师力气小些,通常是绞着绞着,黄老师就被带到他身边,然后两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一次,当唐老师又蓬头秽面在塘边呆坐吞云吐雾时,我小姑正好去塘里挑水,她框框当当晃悠着两只大木桶,在我们看来明显是有些故意地冲着唐老师走去,用她那一贯的高嗓门嚷着:吔,你这个人怪扎,乍坐在路上哟,不晓得好狗不挡道呀。唐老师抬起他的墨镜,怔怔的瞟着我小姑,我小姑细长个、马尾辫、大眼睛、单眼皮、肤色微黑、身体紧绷,活脱脱一副顽皮捣蛋村姑模样。唐老师盯着我小姑,半天没吱声,我小姑望前挺了挺,也紧盯着他的脸,挑衅地说道:怎么啦?怎么啦?要吃人啊,瞧你那傻样。唐老师忽然笑了,说:你才傻咧,大路不走,偏偏卡着我走田埂边。我小姑说:滚一边去,鬼才卡着你这个邋遢鬼,本姑娘从小爱走田埂边,管的着吗?在我小姑的厉声喝斥中,唐老师竟然乖乖的退到一旁,腆着脸看着我小姑扬长而去。一直冷眼旁观的我和小伙伴们忍不住哈哈大笑,敬佩的看着她在路上轻快地飞舞着两只水桶,我小姑的霸气彻底征服了我们。
我小姑就这样和唐老师好上了。
唐老师欢快的身影又出现在跳板边了,所不同的是我小姑站在水里,露着她圆润雪白的大腿,他在岸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墨镜又换成近视眼镜。放学后,唐老师还跟我一起到我奶奶家吃饭,他最喜欢吃辣椒油下挂面,辣椒在我们这里叫大椒,麦子和大椒都在五月成熟。我小姑最拿手的就是做辣椒油下挂面,做法是这样的:把新鲜大椒放在菜籽油里炸,菜籽油香喷喷的,在我们这里直呼香油,挂面细而长,这种细又比现在商店里卖的那种包装面粗,偏黑,放清水里煮熟,然后焯水,焯过面的水微黑,需倒掉,焯过水的面软软的,我奶奶用筷子分夹到一溜儿摆好的蓝边碗里。蓝边碗是一种比饭碗稍大一些的碗,大多时用来盛菜,将刚刚炸过大椒的香油洒在面上,搅拌均匀,此时的挂面呈黄红色。端面的次序是爹爹、唐老师、我、小姑,最后剩下的是奶奶自己的,往往只有半碗了。大家端起来就吃,发出唏啦唏啦的声响,挂面精道,有嚼劲,大椒油贼辣,很快,每个人都吃的汗流满面。吃完后,浑身上下冒汗,冬春两季尚微伏的汗毛,从皮肤表面齐刷刷的站立起来,说不出的舒爽。
那时香油精贵,辣油挂面更精贵,每次我奶家吃辣油挂面,都要喊上我,每人只有一碗。唐老师去后,我小姑吃一半时便推说太辣,将面倒入唐老师碗里,我不服,去抢,小姑也夹一筷子给我,我撅着嘴,骂小姑偏心眼,爹爹、奶奶和唐老师他们哈哈大笑。
我奶奶家有时也难得做一回红烧肉,尤其是责任田到户后。肉烧在锅里,香气溢远,有一股节日的味道,家里的小孩和大花狗都很兴奋。唐老师去后,烧红烧肉时,唐老师坚持要放一些糖,奶奶和小姑有些诧异,因为我们这里做红烧肉从来不放糖的,唐老师说:上海人喜欢这样烧,说是可以调味和上色。小姑一听,立即反对,噘着嘴大声说:滚一边去,四眼狗,你又不是上海人。
一年后,唐老师却真的要去上海了,因为他考取了上海复旦大学,这是他多年坚持自学的结果。他走的那天,我小姑用自行车驮着他的行李,一直把他送到遥远的县城车站。我小姑那天真兴奋啊,比她自己到上海还兴奋,她贴着唐老师不停的说话,她轻轻地拍打着唐老师新买的衣服上沾染的尘土,她低着头仔细给唐老师擦新买的眼镜。汽车开走了,她还兴奋地挥着手,颖长的身躯跟着车子,跑啊,跑。
回来后,我小姑一头扎进房里,关紧房门,任何人喊她都不理。一天一夜,她出来了,人放佛瘦了一圈,眼圈黑黑的,走到厨房,下了两大蓝边碗辣油挂面,全吃下去了,吃的汗流满面。
一年后,我小姑远嫁他乡,跟了桐城县新渡镇一个小木匠。九十年代中期,木匠活逐渐稀少,我小姑爷被迫改行做塑编生意,经营塑料袋,后自己加工生产,生意越做越大,一举成名,成为一个当地有名的企业家,这些塑料袋主要销往上海市各大商场,我小姑依旧漂亮、泼辣,我小姑在厂里专管供销,上海的市场就是她拿下的。
我小姑后来在上海买了房产,她跟上海叫上劲了,她对上海情有独钟。
呵呵,说远了。还是来扯一件我在小学里经历的一件羞事吧,本来我准备藏着、掖着不说出来,但因为这事事关我和春华之间的友谊,还是说出来好,希望春华某一天看到我这篇文章,能够谅解我对她可能造成的伤害。
有一次叶校长请了假,乡中心小学忽然来了人,说是要听我们班课,那时没电话,更没有手机,上面来人,下面根本不清楚。陪同的李村长叫班长去喊叶校长,我站了起来,因为我就是班长,但春华却主动举手要求去喊,说叶校长是她爸,她回家去喊最合适,但李村长却坚持要我去,村长的理由是男生跑得快,他拍着我的屁股说:小吖吔,快点,越快越好,撒开脚丫子,像兔子一样跑。
我一气儿跑到叶校长家里,中间没喘一口气,直接冲到校长家厨房,这时我看见校长老婆慌慌张张的往上提裤子,然来她正在撒尿,家里的粪桶竟然放在锅台背上。我正好大口喘气,一股浓烈的骚臭气瞬间冲进我的胸腔。
我哇的一下便吐了,吐的一塌糊涂,比醉酒的大吐得还厉害。我边吐边在心里骂:叶春华,我鄙视你,那怕你成绩再好!校长,我鄙视你,你真的不配做为人师表的一校之长!
自后经年,我和春华皆中专毕业,分配工作,服务桑梓,她女承父业,在一个环境优雅的学校教书,女大十八变,其本人亦出落得十分优雅,脸上的黑痣也不见了。我分在她学校所在的那个镇政府工作,也算达到理想了吧,至少我父亲这样认为。一日,一个自称是春华姑爷的人到我单位找我,直接了当的说叶校长十分欣赏我——他的这个得意门生,想招我为婿。我委实很惊异——为他的爽直,也为校长的唐突,心里却很是感动——为春华的纯情和校长的青目。但脑海里一刹那浮起的厨房景象,让我内心怎么也不愿去接受这份天降的好意。
我在中专读书时,一次回家,偶遇德华。其时她已在县棉织厂工作了,季节正是冬天,寒冷,她将羽绒服上的红色的风帽拉到头上,双手插在衣袋里,微低着头,浅浅微笑。我说了以前和现在学校里的事,她只是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和脸蛋上的酒窝。她依然记得那次我给她抄袭的事,说幸亏我帮她,要不她也要罚站和挨打了,我笑着说:我帮你的吗,不是吧?她说我现在会说话了,我想跟她并肩走在一起,她却故意跟在后面,我慢,她更慢。我回头看她脸上的红晕,她边哈气边用手掌轻击着脸,我看见她粉红的、圆润的手指,说:你手指真漂亮。她分开五指,高高的举着,收聚并拢、并拢收聚,笑着说:是吗?
四里多的路程,不知不觉间,便走完,“学生世代真好啊!”德华轻叹,“是吗,我怎么没感觉。““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是吗?”我唏嘘道。“我们厂子离你学校不远,要是没事,去找我呀。”“好的,一定!”“一定哦,不见不散!”德华挥着手,用她那清水一样明净的眼光盯着我。
数年后,棉织厂倒背,德华去南方城市打工,远走他乡,从此我们没再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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