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寒中来 | 杨华专栏
杨华
从挥手如阴的地铁中挤出来，回到地面，吞吐一缕寒风的泠冽，五脏六腑都透亮起来。少有的，对冬的另眼相待。
每年，都有这样一段光阴，煎熬生命的阴冷，晦涩。
此季尤盛。
天然体弱，气管易发炎。对空气质量敏感。苦寒的冬，是最难捱的时节。一个小感冒，就足以陷入淅淅沥沥的药物纠缠中，摆布不休。
过山车般的一次气温升降，加上连夜赶工的疲劳，又不幸中招。
早上，顶着欲裂的头痛，在雾霭沉沉中出门，开启日复一日的挤地铁生涯。低温的空气，格外刺激。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嗓子也跟着疼起来。生而为人的万般无奈，齐齐涌上来。
打发地铁上如插笋般壁立的最好方式，是阅读。几个月来，能将这挨肩擦背的读书消遣，安然坚持下来，还得感谢，中学时期一段迷乱躁动、无处安放的青春的反骨。
那时，青春期的反叛，和着前途的未卜、现实的迷途，度过一段痛苦无助的成长道路。漂浮在凌乱的现实与虚无的理想夹缝，沉不下心来，学习无法专注。与自己狠狠叫着劲，不甘认输。便在每个周末，独自背着书包，去学校附近的山顶上，一个露天茶座。在喝茶聊天、麻将推砌的鼎沸中，
倔强地守着一碗廉价的盖碗茶，强迫自己，埋头于书本功课，美其名曰：大隐隐于市，炼心。
这神秘的行踪，一晃，就是两年。不知对学习是否有帮助，却是练就，不随波逐流，逆境奋进的心性。越是艰难，越不肯撒赖。只要一息尚存，就没有自弃的任性。
那些生命中的历练，无论是苦楚，还是甘甜，都会烙印沉淀为，你灵魂的底色，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阅读，陪伴这一段哐当的旅程，缩短喧嚣的时空，于纷繁的世相中，获得片刻的宁静。从夏路过秋，从秋走进冬，各种各样的阅读，主要在地铁上完成，每天两段各半小时。累积成，这段岁月，自有的模样。帮助度过，身心的不适，与耐性的考验。
近日，有些晕车的迹象，尤感空气的浑浊与异味，胸腔的堵塞与郁积。同样的境况，不同的季节，感受竟然如此不一样。人，是何等敏感、善变的生灵！
周国平那些慧敏的领悟、艰深的哲思，已难以塞进脑海，挑了一本丁立梅的散文带着。消受不了生猛海鲜，那就来点清粥小菜，暖暖胃，清清肠，洗洗眼。
书里有关家长里短、花谢花开、流云变换的絮絮叨叨，有关路过的人、阅过的景、读过的文的琐琐碎碎，让你身临其境，亲切，平实，和畅。甚至，有一瞬的恍惚，以为，那便是你自己的模样。
沉浸于她和风般的文字，你似乎忘记周遭的嘈切，内心洁净如婴，温暖如春。又似乎更融入这人群的熙攘，于缕缕行行中，竭力吸进稀薄的空气，排出汩汩的废气。
听着耳边毫无顾忌的咳嗽声、打屁声，鼻翼不时飘来的恣意散发的各种口臭味、久未洗澡的恶腐味，想，寻常烟火，不就是这般模样吗？
日复一日的琐屑，平淡无奇的庸常，在既定的轨道上，被滚滚人流，挟裹着，不断往前走。或许，你会遇见心动的美景，或许，从不会。即使遇见，也只是一个片段，过后，是又一大段，觅求美景的寂寂苦旅，循环往复。
无论你走了多远，有着怎样的遇见，历览多大的世面，你发现，伴随其间，经年不变的，当是这，一日三餐，红尘炊烟；当是这，饿来吃饭，困来即眠。
正如这地铁的世相，无论你由此奔向多么高大上的CBD或Ministry所在地，无论你身居怎样显赫的CEO、CPO、CIO要职，风光一天，忙碌一圈后，你终是要回归，生而为人的本性。你需要的，不过是最原始的一翕一合的呼吸、喘气；你拥有的，也仅仅是最简单的丈尺有余的一榻、一穴。
不由想起，周末清晨的遇见。
轻寒的初冬，一切在寂静中。走在小区外火热兴建的，坑洼不平、尘土飞扬的小巷，行人很少。冷清中，呵呵冰凉的双手，搓搓裸露的脸颊。老远，便看见她，蹲在一览无余的路边，从地上的塑料袋里，一把一把，掏出她的小菜。近前，映入眼帘的，是几把小麻绳绑好的，沾满露珠的小白菜，隐约分布，细微的小虫眼。那一瞬间，你的心便无端水漾起来。
仔细打量她，应是一名普通的中年农妇。脸上写满，风霜，谦卑，朴素。手上，全是老茧，皲裂着，褶皱着。和她手边鲜嫩、青翠的小菜，形成强烈的反差。我一手紧攥着一兜菜，一手忙不迭地掏钱，生怕稍晚，就会被别人抢了先。由衷赞美她的菜种得好，喜人，天然，绿色。她满是尘埃的脸，展露羞涩、醇粹的笑颜。透出的实在的幸福与知足，如一束光，照进人的心底，柔软岁月的粗粝。
因了这一把，水嫩的小白菜，如这季节般沉郁的心情，也剔透起来，水亮起来。生命的存在，原是这般简单。哪怕你只是毫不起眼的萝卜青菜，也能带给人愉悦与满足，有价值的体现，永恒的必然。一如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农妇，亦会成为我人生旅程，抹不去的片段。
“万物生长，都离不开风的。这个常识，却被我们天长地久地忽视着。”读到丁立梅《风知道》篇章的语句时，我凝滞的呼吸，在平心静气中，已然忍耐到极限。我知道，我只不过是，缺一缕风，一缕寻常的风而已！这缕充塞天地间，无处不在，却被我们视若无物的风，这一刻，让我知道，它于生命的不可或缺！
原本人类生活最永恒的核心，却是这些最平凡的基本！
好在此时，地铁恰好驶进站，到达我的终点。我迅疾冲进风里，大口呼吸，这让生命得以繁衍维系的风，这将岁月从远古的洪荒带到真切的当下并带向无垠的未来的风！冬特有的清寒，滤去浑浊的气息，明敏混沌的神意，还原生活的本来！
这一季，风从寒中来。
杨华，女，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教育系，曾执教。陪娃一道读书、写作，写成《西南作家》杂志签约作家，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在文字中现实苟且，在烟火中诗意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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