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带我去澡堂/张承瑶
腊月二十六,我到外婆家玩,正在跳绳的表妹春花看到二表哥来了,特别高兴,“二哥哥,快来跳”,刚跳了两趟,已是晌午时分,“小二子,赶快家来吃饭,吃过饭,跟我上街到澡堂去(ki)” “好的,公公”(扬州人喊外公,也有直接叫公公)。“爹爹,我也去”(扬州人叫爷爷,也有直接喊爹爹)春花噘着嘴说,“小丫头不能去”外公说。“爹爹偏心” 外公笑着说“过年带你上街玩”,“好”大人带小孩上街玩,春花自然开心。
外婆家在扬州西门外,属郊区,到城里,习惯叫“上街”。
吃了午饭,外公挑了两筐青菜,我紧跟后边,由西门外街穿小巷经毓贤街、旧城四巷、小虹桥到教场边的九如分座,将一担(两筐)青菜送到店堂,喊道“俞老板,青菜来了”,“胡大师,今天这么早(早,快的意思)?”“带外孙去洗澡”我随口叫了一声“公公”“好霞子”, 俞老板向里喊道“小王,把青菜送到后房去”“好唻,胡爷,茶来了”。外公呷了一口,忙说“好茶,碧螺春” 俞老板“请慢饮”外公“过一天好好品尝,带小二子洗澡去,再会”我也紧跟着说“谢谢公公!”。
经菜根香饭店向南,走到东边的三义阁巷子里,就是澡堂子,我问“公公,这是什么澡堂子?”
外公望我笑笑“叫永宁泉浴室,等你上学了,就认得了”,“噢”我答应。到了店堂,有人叫“胡爷到,包间?”“陈师傅你好,就大厅吧”“这是您孙子?”“姑娘家的,外孙”我赶紧喊“公公”,陈师傅:“好,小乖乖”。到了里边,一张张小床紧挨着,有脱光衣服的,有用大毛巾围的,有躺在床上喝茶的……,陈师傅:“胡爷,靠墙边的两张”外公回答“行”,到了床边,外公帮我脱衣服,我说“我自己来”,外公一边看我脱衣服,一边自己在脱衣服。第一次进澡堂洗澡,不知道怎么洗,以前过年洗澡,都是妈妈烧一锅水,打到木盆里(像木桶),我站在里面,大人给我们洗的。头一回到澡堂洗澡,蛮好玩的,脱了衣服也不冷。然后,伙计给每人拿一条毛巾,穿一双木拖子,我的脚太小,弄得地上青砖啪嗒啪嗒响,外公只好搀着我进浴池。只见里面雾蒙蒙的,靠墙边是一个长方形的小水塘,是石头砌的,有我胸口高,最里面排放着木块,还有人躺在上面,大约七八个人坐在里边,不停地往身上浇水,都是光光的。外公抱我坐在石头边上,说“把脚放到水池里面”,啊,不是小水塘,澡堂里叫水池。水是热乎乎的。外公直接坐在水池里,用毛巾往我身上抹,过一会,让我适应了,干脆把我抱进水里,够深的,站在石头边已到我肚脐上,好在我是乡下孩子会游水(游泳),不怕。“胡爷,这是你孙子”躺着的人坐起来问,“啊,是李哥,这是外孙”我赶紧喊“公公”。“这几天怎么没看到你来上水?”“那边忙,明天来”外公回答,我惊讶问“公公,你来这里上水?”李公公坐到我们身体边来,摸摸我的头:“讨喜宝”,笑着告诉我,“我和你公公是师兄弟,都在镇江码头扛过包,挑过货的,你公公个子高,力气大,话不多,还当过工头”外公说“不提啦”,我问“怎么家来啦?”李公公接着告诉我“日本鬼子投降后,扬州这边要人,我们就回来了,主要给澡堂挑水,你公公还给九如分座送菜,忙得很”。我又问“到哪里挑水?送那么多菜办酒啦”引得水池里的人哈哈大笑。李公公接着说“我们每天一大早都是到运河边挑水,也有人用小车推水,运河的水好,扬州人爱洗澡,五分钱一把(次),晚上客人特别多,当伙计的,做老板的,忙了一天来澡堂子,特别是数九寒天走进澡堂,能焐出一身汗后,再找一名擦背伙计擦一把,能舒筋活血,消磨白天的疲惫。来澡堂泡泡澡,将整个身子泡在水里,叫水包皮。”我好奇问“李公公,这里热水是锅烧的吗?”李公公哼了两声“你这个小伙家,打破砂锅问到底啦,告诉你吧,是那大铁锅烧的。永宁泉的炉膛、烟道像‘地龙’,烟筒不是直接伸到外头,而是通过暖池等地下再进入七弯八绕的通道,传到热的就暖和,大铁锅上加木蒸子(像圆木桶),装的水多,水烧开后,直接放进头池,十分烫。头池与二池相通,也叫暖池。再有水气均匀蒸发,弥漫水池,雾气腾腾。叫水暖气圆。喜欢焐、喜欢闷的可以在那个木栅栏上慢慢享受”。
李公公接着说:“你公公送菜的地方,除富春外,也是扬州有名的茶楼,菜是做包子用的,有肉包子、三丁包、烧卖等等,扬州人叫点心,每天早上客人去吃吃点心,烫个干丝,或炒个把小菜,喝喝茶,有人叫皮包水,再听听说书”。“最近王少堂在说武松打虎”一个客人插嘴说“今天已经说到潘金莲、西门庆啦……”另一个补充道。
大人们谈得津津有味,听得我满头雾水。公公用丝瓜囊蘸着皂角水给我擦身子,李公公赶忙递来一块白的滑糊糊的东西“给霞子用这个”,公公笑笑“难为难为”,擦在我身上,滑淌淌,香喷喷的“这是什么?”我好奇的问。有人答:“洋胰子”,“不是啦,谢馥春的香肥皂”客人争论着,我听着,澡也洗好了,公公搀我出来,“毛巾把子”一个伙计(服务的人)喊道,随即伙计迅速将两条热乎乎的毛巾把子送来,一条帮我从上到下擦了一遍,一条让我自己擦,好舒服啊。
我学着大人们躺在床上,公公给我撘上干毛巾,我说“不要,暖呢”李公公也出来了,笑笑,指着澡堂两边的对联问“认识吗?”我断断续续说“上、水、瑶,我的名字叫承瑶”外公说“他还没有上学呢”,李公公夸奖我说“不简单,没有进学堂,还能识几个”,我说“跟哥哥学的,公公,那是写的什么?”躺在旁边的人慢条斯理指着刻在石头上的对联说“身离曲水精神爽,步上瑶池气象新”。我弄不懂意思,只好琢磨着,强记着。
“快穿衣裳,家去还有事,”这个李公公真好,晓得那么多,还想听他说故事,公公说赶快回家,我也只好听话。
出了三义阁,公公买了两包花生与瓜子,说是给外婆与春花的,我当然说好。到了九如分座,外公去拿竹筐,伙计笑脸相迎“胡爷,在这里,俞老板有事去了,这个点心是给霞子的”,“代我谢谢他了”外公说,伙计又说“老板说了,明天还是一担(菜)”,“行”外公一边答话一边顺手拿了一个包子给我“乘热吃”,我咬一口,告诉公公“青菜的,还有肉,好吃”,公公望我笑笑,说“九如分座的包子花色(品种)多,下次去澡堂再来吃,走吧”。
一晃,快七十年了,外公带我去澡堂,还记忆犹新。
张承瑶 20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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