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远经方医话十则
张志远经方医话十则
黄土汤治崩漏
《金匮要略》黄土汤医大便下血,除溃疡性结肠炎,亦可调理痔疮、妇女月经淋漓、功能性子宫出血。附子温化壮阳,不宜多投;应以大量灶心土(伏龙肝)为君,补脾固涩—切勿轻视这味良品,能起特殊作用,老朽家传:对呕吐、溢血疾患,它属首选,和阿胶配伍,给予肠道、子宫出血十分适宜。方内黄芩、生地黄凉血亦居重点;白术少开,避免利水伤阴。吾于临床过程,常加仙鹤草15~30克,扶正止血、恢复体力,大有裨益。
1979年在山东中医学院诊一银行职员,月经周期紊乱,有时一月两潮,十余日不停,严重贫血,由其母陪同来诊治。就以本汤授之,含生地黄20克、白术10克、黄芩15克、炮附子10克、阿胶20克(烊化)、灶心土150克、甘草6克,日饮一剂,分三次服。连吃七天,经血即止;将量减半,改为隔日一剂,先后共吃四十余帖,未再发生崩漏现象,恢复了正常月经周期。
五苓散疗水逆
《伤寒论》五苓散治疗对象标明口渴,不属热邪伤阴津液亏乏,而是血液循环障碍,阻滞不行的蓄水证,习称“反光”现象,个别患者尚吐涎沫,严重时饮水则吐,亦名“水逆”。口渴乃“以水引水”,先贤谓之“河流内塞”“水渠隔断”。诊察要点为小便不利,无论外感、内伤,均可给予本散。以泽泻通结为主;桂枝蒸动膀胱气化,开腠第二;白术、猪苓、茯苓则居末座,这在《大论》中是一首比较费解的处方。老朽临床数十年所见甚少,缺乏应用体会,但蓄水病客观存在,非子虚乌有。
1978年吾在山东医学院,遇一外省驻鲁办事处干部,从感冒开始,汗后表解,口渴喜饮,呕恶,水入辄吐出三分之二,腹内胀满,烦躁,大便日下一次,尿液短少,色黄灼热,吃药、打针未获功效,转来求治。经过反复研究,就将其改作汤剂与之,计桂枝15克、泽泻18克、猪苓10克、白术10克、茯苓10克,加了大黄2克降逆止呕,水煎,分三次服。连啜两剂,诸症即消而愈。探本寻源,五苓散是经验转来。
小青龙汤治吐涎沫
吐涎沫与水饮内停有关,往往兼有寒邪。仲景先师给予五苓散、吴茱萸汤、小青龙汤,根据病机区别论治。小青龙汤应用以外感风寒为主,在吐涎沫过程中,常伴有哮喘或咳嗽,单独发生这一现象颇为少见,小青龙汤之功力比较有效。老朽临床观察,由于发汗解表,水液宣散,饮邪减少,从而获得痊愈。
1956年冬季,吾在山东省中医院,遇一老翁,素有支气管炎史,感冒后无汗,频频咳嗽,吐大量涎沫,成水状,并不黏稠。患者供职药业多年,要求用经方调理,即开了小青龙汤,含半夏10克、麻黄10克、桂枝10克、白芍6克、干姜10克、细辛10克、五味子10克、甘草6克,增入茯苓30克通利尿道,日饮一剂,分三次服。连吃三天,咳嗽、吐涎沫随着汗出表解,证情大减;善后压缩药量,又啜六帖转安。小青龙汤治疗吐涎沫信而有征,可以加味行水投用。
附子、黄连制泻
《伤寒论》《金匮要略》无严格攻补界限,不属规律而是特色,与后世寒以治热、收则止散、泻去㽲实分别组方不同。除大黄、附子共用,附子还与麻黄、瞿麦、竹叶、败酱草、防风、天花粉、白芍、知母、黄连、蜀椒携手合作,有广泛施治面。学习二书,往往各取所需,把其独具的综合临床丢掉,导致拾蛤遗珠。老朽写的《伤寒论评议》,曾进行分析,寒热、敛散、攻补,冶于一炉,比单纯同色含有妙意,堪称高级疗法,和时方派的反奕❶对阵大异其趣。
❶ 按:奕:下围棋,通“弈”。《康熙字典·大部》:“又围碁曰奕。奕者,落奕之义。《孟子》:奕秋,通国之善奕者也。”张老原文作“奕”。全书同。
1976年吾于山东医学院诊一妇女,患急性肠炎,阵发性腹痛泻下,吃刘草窗痛泻要方、消炎利尿之品,均无改善。吾仿照北派伤寒家开了两味,以炮附子20克温里祛寒、黄连20克固肠兼消肛门灼热,水煎,六小时一次、分三回服。连啜四剂,就痛止泻停。方小“药杂”,切合实践,值得探讨,发挥作用。
虫类活血应当重视
研究古方,要了解当时社会背景、条件限制。《伤寒论》《金匮要略》收入植物药虽占主体,并不全面,活血者大都运用虫类,如水蛭、蛰虫、蛴螬、虻虫、鼠妇,尚以獭肝治鬼疰(传尸痨)、羊肉补虚止痛,既属特色,亦是植物药功力不足所致。就目前来讲,蛴螬、虻虫、鼠妇、獭肝、羊肉已很少组方;蜣螂雅名大将、推车客,通利大小二便,清贤王孟英取其开结,表示欣赏,而今几近绝迹;疗疝气下坠的蜘蛛,已沉没长埋。老朽传承医圣学说,认为虫类活血确有功力,通络止痛也含曙光,应重视请它再来医坛。
1981年吾在微山湖诊一渔民,患多发性肌瘤,月经淋漓不断,因拒绝手术,没有切除子宫,希望中药调理。老朽曾给予桂枝茯苓丸,吃了三个月无明显好转,乃于方内加入蛰虫、鼠妇、蛴螬、蜣螂虫,居全量九分之一,嘱咐继续服之,每回10克,日食三次。先后十周,B超检查,瘤体缩小三分之二。化瘀破积的作用,虫类疗效可观。
师古法要用活法
应用《伤寒论》以辨证施治为前提,精选方药为契机,不断总结为依据,才能传承发扬。探讨理论忽视临床,等于身坐楼阁纸上谈兵,历代注释者,有的口若悬河缺乏实践,被称“玩古家”。老朽七十年来对圣书重点掌握,不信空谈,取理中丸又名“人参汤”为例,如脾虚胃寒、大便不实,去党参加吴茱萸;中气不足、疲乏无力,改党参为东北人参,能焕发精神;常以干姜、白术挂帅,他药围绕旋转,随着病情需要,打破陈规界限,提高功效。
1962年吾在山东中医学院遇一职工,颜面晦暗,腹内雷鸣即泻,日行数次,已有九个月,按慢性肠炎处理得力甚微。从脉象沉弱,舌苔白腻诊断,属于寒证,乃以本汤为主,组成新方,计东北人参10克、干姜15克、白术15克、炮附子10克、吴茱萸10克、甘草10克,水煎分三回服;反馈更衣次数减少,但仍稀薄,遂添入猪苓10克;又饮十剂,竟彻底治愈,且未复发。步趋传统经验,最怕“手无活法”。
阴阳双亡可以合治
传统学说谓汗多亡阳、下后亡阴,是一般规律,实际大汗、暴下皆会亡阳。汗下太过丧失营养、体液匮乏,阳无所附,功能衰竭,就易出现亡阳症状,额头流汗如珠、手足发凉、心慌气短、二目无神、下利清谷、疲惫不堪,应迅速温补救脱,《伤寒论》四逆汤、白通汤加东北人参,均可派上用场。为了顾及阴亏,仿照盐山张锡纯先生经验,尚应增大量山茱萸,阴阳双医,亦属妙法。有人怀疑添入阴性药物影响回阳,事实告诉有利相互调节充阴返阳,不起掣肘负面作用,切勿因小失大,似关羽弃荆州而战襄阳。
1971年吾在徂徕山巡回诊疗,遇一干部,感冒发汗表邪已解,转为口干、精神恍惚、四肢寒冷、大便二日未行、全身震颤。当时考虑阴阳两虚,须救阴回阳,即开了生附子30克(先煎一小时)、干姜15克、甘草10克、葱白三段、山茱萸30克,属白通汤加味,水煎分三回服,六小时一次。与两位同道静坐观察,连啜二剂,喜欢说话,精神转佳;吃了三碗抄手,开始下床更衣;善后又饮一帖,停药而安。阴阳合治,没有发生不良弊端。
谈附子
强心药多有壮阳作用,性偏温热,如人参、附子;寒凉者居少数,如绿茶。由于兴奋关系,能导致失眠,在这方面的表现绿茶第一,人参为二,附子最低。临床所见,因吃大量附子彻夜不睡的十无二三,故投附子纠正阳衰而不影响安眠列为优选。上海祝味菊先生调理内伤喜投附子,受其熏陶之徐小圃亦常用于儿科,形成一门特色。时方家与老朽交流,谈及附子功效,提出该品虽属《伤寒论》四大天王之一,振阳止痛为霸,尚可作保健剂,改善人体虚弱,达到补养目的。若干伤寒派在处方内加入少量减去毒性降低辛热之淡附子,起强壮作用,代替参、芪、归、芎,有利无弊,清末民间医家在寒湿、沼泽地区十分重视,获益良多。此说值得参考,但不宜盲目师法,避免产生公害,还是辨证施治比较稳妥。
1960年自然灾荒时期,病友缺乏营养,身形消瘦,脾虚水肿,表现阳衰,吾常带领学生在乡村实习,给予淡附子机会甚广。曾诊一小学男性教员,面黄羸弱,医院建议授与黄芪15克、当归10克、淡附子15克,每日一碗,水煎分两次服。连饮十天功不足言,乃亲口咀嚼淡附子。水浸、漂洗过度,淡附子已无药味,完全失去作用,贻误病机,最好敬而远之不要滥开。
神经性眩晕治法
感觉周围物体旋转,坐立不稳或伴有恶心、眼黑、出汗,谓之眩晕,常见于高血压、低血糖、颈椎症、梅尼埃病,中医根据临床区别调理,属于神经性的约60%与痰饮上凌、肝阳上亢有关。《伤寒论》苓桂术甘汤所医是痰饮为患,一般降逆、利水、镇静、安神便可生效。
1956年,吾在山东省中医院遇一头眩、耳鸣、眼球震颤、呕吐、手麻、项背强直现象,乃瘦小花甲农翁,被诊称神经性眩晕,吃药未得功力,转来求援。即给予茯苓30克、桂枝10克、白术10克、甘草6克,水煎分三次服;连饮三剂,似水投石。于方中加天麻10克、泽泻10克,稍见疗果,五天后旧态复萌,失去作用。老朽捉襟见肘,黔驴技穷,徒呼奈何的情况下,添了龙骨20克、牡蛎20克;吉人天相,症状逐渐缓解,共十八帖基本治愈。事实告诉,虽非肝阳上亢,以龙、牡借花献佛,潜纳浮阳,也起良好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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