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期:天上月亮地上堰塘(杨大志专辑)

编辑手记:大志的小说(小小说)我是非常喜欢的,有独特魅力。他以写磨盘洲的故事,来写时代的变迁,写变迁中那些感人的坚守;他写平凡人的幸福,也写平凡人的苦恼;他歌颂真善美,也针砭假丑恶。他将典型环境、典型人物、典型性格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运用得娴熟自如,了然无痕。他作品《在余辉里跳舞的那尾鱼》曾获得《百花园》杂志举办的全国小小说大赛金奖第二名,并入选《小小说选刊》。历史上的磨盘洲虽然沉没了,但大志笔下的磨盘洲必将精彩浮现。本期中除了《鸭司令》为散文外,其它三篇均为小说。

天上月亮地上堰塘

杨大志

网络图片

墙面打磨是家庭装饰行业里其中的一套工序,也是每个油漆工都不愿意做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做。所以,在无形中就行成了一条规矩:谁批的腻子谁打磨。临近下班点还剩下最后一个房间,三名被白色粉末包裹的工人一齐挤在房门口:这又苦又脏的打磨要不要搁置到明天?要不一鼓作气地打磨了,然后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明天涂墙漆至少不会弄的一身灰。杨刚说,“下班吧。”他不想让兄弟们太累。一个兄弟嘟哝着,“明天我不打磨了。”另一个兄弟接口道,“明天他一个人打磨,我们来刷漆,哪个要他是头呢。”杨刚说,“明天保证不让你们吞灰了。”杨刚理解,换成他也会有如此的抱怨。

他们仨是最铁的兄弟,行里人戏称他们“铁伙计”。是的,他们三人互助互利,谁接的工程谁为头,其他两人就是打工的。现在装修的这套房子是杨刚的头,赚的多少就看你怎么带头,你肯干兄弟们就肯干,你吃得苦兄弟们就跟着你吃得了苦。所以,这也成了一条似明似暗的规则。但是杨刚不一样,想多赚就得自己累点。今天他想自个儿加个班,把剩下的这个房间打磨出来。

送走了那两位兄弟,杨刚喝了一口水,摸出一支香烟点上,靠着墙壁坐下来。房主是对小夫妻,杨刚知道,每天下班后这对小夫妻都会来这观察一番。接上第二支烟的时候,小夫妻捂着鼻子嘴巴进来了。见杨刚抽烟,男的说:“杨师傅,这么大的灰尘还抽烟啊?”

杨刚说:“干我们这行已经习惯了。”

女的说:“师傅,我们买这个房子特不容易,麻烦您帮忙装漂亮一点。”

男的说:“不是装漂亮一点,而是要非常漂亮。您别听她说的那么可怜啊,如果结算下来是一万肆仟,我给您一万伍;如果结算的是一万玖,我给您贰万。当然是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看您们多累啊!”

杨刚说:“我所做的每一单业务都是一个房主介绍给另一个房主,如果失信在这个城市里就没有市场。我的宗旨是:质量第一、信誉第一,在我的职业操守里没有第二,也决不多要老板的半分钱”

男的说:“做的好,奖励有必要。”

杨刚说:“完工之后,你们满意就请我们三兄弟喝一杯。”

男的说:“那是必须的。”

小夫妻俩在每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后,出来跟杨刚说声“辛苦了”然后走了。

杨刚喜欢听那女的说的话,声音软绵绵的,“帮忙装漂亮一点。”也许他会给她装的更漂亮。男的说的话倒让他没了兴致,坐在那儿不想动了,他又点上第三支烟。行业里的熟人都说杨刚人缘好,遇到的都是好房主。还有人说杨刚有女人缘,特别是中年妇女,他是她们的偶像。杨刚知道这是玩笑话,就说,这哪跟哪啊,连老婆都嫌弃呢还偶像?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打磨,这个房间终于磨完。汗水已将白色粉末和成泥湖在他的脸上,杨刚摘下口罩擦了擦。这座楼盘有二十九层,杨刚就站在第二十九层右边的阳台上。望着华灯初上的街景,一盏盏车灯穿梭成流动的光线画着一个城市的节奏、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耀着一座城市的成长。“没几年啊!”杨刚感概万千,“这个小县城就变得如此美丽。”大城市也就像这美丽的灯海只不过大到无边无际。想到女儿正身处望不到边儿的大城市里在刻苦攻读学位,此时此刻也许正跟他一样站在某个高处,在惦记着她的父亲。女儿都到省城读大学了,还会时刻想起她从小跟着他受苦,他就会自责,恨自己能力有限。有时也会心疼,钻心窝子的疼。

今年暑假,女儿回家只住了一个星期。她接到老师的电话,让她给四个读高中的学生做一个暑期的家教。每个学生每天补习两个小时,上午俩学生、下午俩学生。每个家长愿意每天给贰百元辛苦费。女儿接完电话欢欣雀跃,一拳打在杨刚的肩膀上,“老爸,您以后不用这么辛劳了。”杨刚想到这里笑了笑,“一天下来比老子的工资要高几倍,只是我女儿每天要走访四个家庭太辛苦。”又想到,女儿走之前给他弄了一冰箱的熟食,都是他爱吃的鱼、肉。他鼻子顿时泛酸眼眶就湿润了,“终于知道心疼老子了!”

回家的路上,杨刚骑着摩托车穿梭在车流里。刚刚弹去满身灰尘,现在又扬满头尘埃。行驶到乡村公路上才清静了一点。经过村庄时他没有回家,直接朝着村外的清水堰驶去。夏天里每次打磨完工之后,无论白天、黑夜他都会到清水堰搞个大清洗。他嫌家里的洗澡间太窄,水流量不够大。来到清水堰,月亮正上中天。在泵房旁边他停好摩托车,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和钱包、香烟和打火机一并放在青石板上。然后,和衣蹦到水里脱下衬衫长裤简单地搓洗两下,又回到岸上将湿衣服晾在摩托车上。他回到水中游了一圈脱下裤衩用力搓,搓了一会闻到一股腥味,他换个地方继续搓。搓一阵子后拧干了把它挂在摩托车的后视镜上。

村人叫的“清水堰”其实就是一个小型水库,提供村里的农田用水,不准搞任何的经济水产、养殖,每年冬天还要组织村民清理塘里的野生水草、淤泥。离村子比较远,一般洗衣、洗菜之类的洗涮活儿村民们都不到这里来。所以,清水堰里的水质特别清澈。清水堰三面环田,时下田里一垄垄的秧苗正在打苞,过几天就要出穗子现在必须保水,随处都能听到青蛙在秧苗间滑动的水声。还有一面紧靠一个人工渔塘:三年前的夏天,有一天天气特别燥热,渔塘里的大大小小的鱼全都浮出水面呼吸氧气。在给渔塘补氧时,增氧机突然坏了,在没有断开电源的情况下,承包渔塘的男人就着急忙慌地驾着小船去检修,手刚刚触到增氧机便被电击翻到水里,同时还翻上来一大片白花花的鱼。就这样那个男人被抬进村外的乱葬岗,把个灵魂凄惨的丢在渔塘里。渔塘的西岸是女人孤守的一幢平房,和一条忠实的狗。狗给村里多个男人的腿上都留下了仇恨的伤疤,包括村长。此时的狗正蹲在渔塘的堤坝上望着游泳的杨刚,它已经认识杨刚,之前,杨刚来清水堰洗过几次澡,那都是白天。它没有像杨刚第一次来时吠得那么狂,现在只是偶尔地哐两声,似乎在提醒杨刚谁的地盘谁做主,最好不要越过界限。凶狠的狗眼在皎洁的月光下忽闪着蓝盈盈的光。杨刚并不理会它,在清凉的水里快活地畅游,新长出的水草像千万条触手轻抚他粗壮滑溜的身体,他感到极度的舒爽。

杨刚回到岸上,四仰八叉地躺在青石板上,寂静的夜里他少了许多廉耻。他望着云层里游移的月亮,月色在他结实而黑白分明的躯体上蒙了一层似幔似幻的轻纱;铅灰色的云朵把他的思绪带到一个很远的地方。香烟夹在指间,忽明忽暗的烟火,随着呼出的烟雾使压抑在心底的愁绪涌上心头。多少年了他已记不清,好像是女儿两岁的时候,女儿她妈第一次出远门,刚出远门的那几年还回来过几次,后来只有电话联系,再后来也只有一个电话号码了。她的容颜只能依稀地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一直都没有放弃她的念头,多么地想让她回来还咱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已经在心里千万遍地想好了说服她的理由,现在他又在心里搙了一遍。

杨刚坐起身子拿起身边的电话,拨通了那个久违的号码。电话里很快传来一种他曾经也喘息过的那种声音,是男人都明白那种酣畅淋漓的喘息声。千言万语在他的心头凝结成两个怨恨的字,“离吧!”电话里的她说,“除了一身膘和一副皮囊你还拿得出什么来养我,养得起我吗?捆在一起有意思吗?你早该提出来了,不过我不会回家的,死都死在外面。你去起诉吧,法律有办法让你自由。”没等对方把话说完,杨刚狠狠地把电话摔在青石板上,“去你妈的,王八蛋。”他气得浑身发抖,爬起来冲田里的秧苗踢了一脚,突然想到曾经追咬过他的狗。狗呢?他意识到有一阵子没有听到狗叫了。“老子今天不一棒子撗死你才怪。”杨刚拔起固定水泵的木桩蹬蹬地跑上堤坝,他来到平房前也没能寻见狗的踪影。

杨刚气得挥舞着木桩指着大门大吼一声:“狗日的,给我出来。”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女人从黑咕隆咚的门里出来,上下打量着杨刚:“你还是人么?打一赤脚就不怕踩到蛇?”

杨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丢掉木桩双手捂住下面跳到屋檐下的阴暗处。

“都四十几的人了,还要不要脸?”女人说着回到屋子里“吱呀”一声又关上大门。

杨刚心里想道,反正都被她看到,也无所谓了。他又跳回原处干脆叉开四肢亮在月光下,“老子穿着‘皇帝的新衣’,有胆量出来仔细的看一看。”

女人在门里说:“滚!”跟着从门缝里飞出一双靴子。靴子砸在杨刚的身上,“啪啪”地似抽了他俩耳光,火辣辣的痛,他佝偻下身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塌了。“把它们放在青石板上,不用管。你也要回家了。”杨刚怏怏的穿上靴子,然后转过身三步并着两步地逃开了。

杨刚脱下靴子恭恭敬敬的摆放在青石板上。这时,狗突然冒出来叼起靴子就往回跑。杨刚冲着狗跑回去的方向说:“老子早晚怼死你。”他收拢湿衣服绑在摩托车的后架上,“老子穿着‘皇帝的新衣’回村应该不会被人发现,这半夜三更的。”他拍拍胸脯,骑上摩托车,“走了,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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