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不可挡地成为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默默发光,就足够动人。
储杨 大龄博士
42岁前,储杨当惯了“妻子”和“母亲”。儿子高三备考那年,储杨回家,连电视电脑也不打开。在那些寂静的夜晚,她想象过自己的未来,却发现一眼就能望到头——在乡镇职工医院当一辈子的耳喉鼻大夫。
医院当时效益不好,有的同事张罗着考博,储杨的人生浮现出另一个选项。
“你考博?”得知这件事,丈夫没太当真,一个小城中年妇女,还总想跳到哪里去呢?
就连储杨自己也没多大信心。那一年,她选择的北京同仁医院,仅仅向全国开放7个博士名额。旁人觉得太难,只有她硬着头皮报了名。
下定决心后,储杨专程到合肥见一位同行朋友,想让对方推荐博士生导师。朋友回了一句:“年龄这么大,还考什么博?”储杨不理会,她买下一堆考研书,一头扎进书堆里,有时值夜班,就趁着偶尔的空隙翻几页书。
储杨的名字最终出现在录取名单上。从前,在老家亲戚眼中,她就是一个“书呆子”、“死读书的”。考上北京同仁医院,是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也能成为了不起的医生。
她在家里办了庆功酒席。表弟过来道喜:“姐,你太厉害了,我从来没见过女博士!”她被亲戚们的祝贺声围绕着,在那一刻,她强烈地感受到,撇开妻子的身份,撇开学霸儿子的光环,自己也可以成为生活的主角。
老计 外卖骑手
去年疫情刚爆发时,骑手老计接到了给医院送餐的订单。车停在武汉的医院门前,老计心底直打颤,第二天,他不敢再接医院的单子。
大年三十晚,老计在手机上刷到一个视频,看见医护人员们在大年夜吃泡面,对比自己桌上的三文鱼、卤猪肉和饺子,他为自己的退缩感到愧疚。老计在微博转了那个视频,转发语写着:“对不起”。
随后他看到一个跑腿单子,送餐地点是武昌医院东区门口。单子在系统里飘着,没有人接。老计压下恐惧,按了接单键。骑手信息在客户的一端浮现,很快,老计接到客户打来电话,特意感谢他。
抵达送餐地点,一位医护人员正站在东区大门内等待。看着老计靠近,对方往后躲了躲,远远指着大门附近的空地:“你把餐放在那里。”等他放好外卖袋,走远,医护人员才过来取走了外卖。
老计既感动又心酸,医护人员害怕离他太近,会给他带来感染的风险。
在路边休息时,老计碰见了一对老夫妇。老阿姨问他:“现在还能点外卖啊?”老计赶紧回答:“可以点,一直都可以点。”
老计向来觉得,送外卖只是本职工作,并不是多么伟大的事。但在回答那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有些自豪。在艰难的时期,普通人们互相守护。他骑上车,继续在这座冷清的城市里穿梭,那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正在散发着微小的光。
杜平 搬家师傅
坐进搬家师傅杜平的车,摆在车窗玻璃前的栀子花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在当搬家师傅之前,杜平曾是一位创业老板,开了三家火锅店,结果都因为疫情陆续倒闭。200万投资打了水漂,家庭生活也难以维系。
“这也搞不成那也搞不成,借的钱你去还啊?”妻子埋怨杜平,可闹过一通脾气后,两个人还是牵着手回了家。妻子为了减轻负担,也走出家门,重返职场。平常,家里就只剩下八岁的女儿带着四岁的弟弟。
杜平感到内疚。2020年3月份,上岗第一个月,他就拿下最高接单量。他跑了五六千公里,经常来不及吃早午饭。最累的一次,他扛着十几件行李到八楼,上下一共三十多趟。衣服被濡湿、风干,留下白色盐渍。杜平很开心,因为可以多赚几十元楼层费。
像大多数缄默的父亲一样,杜平在外的奔波,很少对家人提起。有一次,杜平到湖北美术学院帮学生搬运。大车不能开进校园,他就坐在学校安排的敞篷三轮车上,冒着大雨搬行李,一不小心从车上滚下,把腰摔得生疼。他发了条朋友圈,唯独屏蔽了家人。
父亲节,杜平加班到晚上。饿着肚子迈进家门时,妻子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饭菜,孩子们围着餐桌,等待这一天的主角回来。一直以来,杜平都暗自跟自己较劲,尝试着成为合格的父亲和丈夫。他想,或许自己已经做到了。
宋德龙 玩具店店长
“老有所玩”的招牌,挂在北京通州一家老年玩具店门口。一位路过的老人停下,伸长脖子往店里瞅。
“大爷,你进店看看。”店长宋德龙在里面招呼。
老人逛了一圈,看得出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又不敢拿。宋德龙主动取下铁环递给他。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流行的玩具——滚铁环。
“乖乖,多少年没见了。”铁圈快速向前滚动,老人小步跑起来,边笑边跟旁边的年轻人解释技巧。
宋德龙邀他坐下喝茶,递上一根烟,告诉老人,以后店里的玩具都可以玩。“我老了,玩玩具有点……”老人犹豫了,没往下说。
宋德龙理解,在老人们看来,玩具是孩子的专属。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宋德龙天天待在店里,带动老人玩玩具。
玩具店的生存是个难题。卖儿童玩具更能盈利,但宋德龙坚持着,不愿改变。三年前,因为工作,他常与老年群体打交道,发现老年保健品、健身器很多,却很少有人关注老人的精神需求。
相比打造老年人专属乐园的宏大想法,宋德龙常常觉得小店微不足道。但他擦出的一点小火花,也曾点亮过老人们眼底的光。
一天,一位82岁的老人慕名而来,他坐在轮椅上,看着宋德龙展示滚铁环。看着看着,老人唱起小时候的儿歌:“小铁环,圆又圆,推起铁环跑得欢。”离开前,老人紧紧握住宋德龙的手,看着他说:“你是有情怀的人。”
晏紫 跟组化妆师
“这个伤,你要做多久?”在片场,导演问晏紫。作为一名刚入行的跟组化妆师,晏紫常常面临这样的考验,在固定时间里完成妆效,得到导演的认可,才能加入剧组。
剧情里,男演员脸上被砍了一刀,晏紫负责化出刀伤效果。晚上,演员休息间的灯光昏黄。她有些紧张,深呼吸了几下,先用刷子和油彩,在演员脸上定好伤的位置,再用调刀抹上调肤蜡,用棉花、血膏和血浆叠加出刀疤效果。
那时,临近30岁的晏紫,还处于行业的金字塔底层。她只能接群演的妆效,接触不到主角,偶尔跟着服装组长采购道具,拎着东西,一路紧跟小跑,像古代的丫环。
冬天在片场,晏紫的双腿冻得青紫,手因为天天接触酒精而开裂,最累的时候,站着都能睡着。
电影的制作常有大场面,有的需要上千名群演。晏紫和其他化妆师凌晨四点赶到现场,天还没亮就开始为群演梳头,一人接着一人,一眼望去,一千多人,黑压压一片,看不到尽头。
影片是战争片。每天晏紫都要与血浆、炭灰、炮灰油彩打交道,现场脏乱不堪。工作强度虽高,但晏紫的化妆水平快速提升,坚守在这个行业的决心也愈发笃定。
影片上映的时候,她和同事特意去了电影院。散场时,周围的人陆续离开,晏紫静静坐着,盯着荧屏上一长串字幕,终于在里面找到她小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