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注释(三十三)

【原文】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烖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译文】孔子说:“愚昧却喜欢自作聪明,卑贱却喜欢自作主张,生活在当代,却要复行古制。象这样的人,灾祸会降临到他身上。”不是帝王,则不议定礼仪,不制定法度,不考定文字典籍。如今天下车辆合辙,文字统一,行为道德标准相同。即使身居帝王之位,如果没有圣人之德,则不敢制礼作乐。即使有圣人之德,如果没有帝王之位,也不敢制礼作乐。孔子说:“我讲夏的礼仪,但到杞国已不足以得到验证。我学习殷商的礼仪,只有宋国还有遗存。我学习周的礼仪,今天仍在施行。我选择周。”

【注释】

[1] 总说

唐·孔颖达《礼记注疏》:“上经论贤人学至诚,商量国之有道无道能或语或默,以保其身。若不能中庸者,皆不能量事制宜,必及祸患矣。因明己以此之故,不敢专辄制作礼乐也。”

宋·黎立武《中庸分章》:“愚而自用,是居上而骄也。有位无德,虽善无徴,何本身之可言?贱而自专,是居下而倍也。有德无位,不尊不信,何徴民之可言?生今之世,反古之道,是夏殷周之礼,无所徴也。无徴不信,何考古之可言?惟本诸身,徴诸民,考诸古,于此三者慎重之,无有谬乱之失,则建天地,质鬼神,百世俟圣,不悖不疑不惑矣。充是以往,不特为法于天下,而蚤有誉,抑传之后世而永终誉,斯寡过矣乎!”

清·李光地《中庸章段》:“‘礼’、‘度’、‘文’,合之皆礼乐也。礼、乐,合之皆礼也。故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则蔽之矣。如夏殷周之兴,礼乐达乎天下,是斯道之行也。周监二代,损益大备,故虽以夫子之圣而一于从周,固其恪守为下之分,而实文武周公之道寡所过失。文之在兹,盖夫子所以自任者也。此一节释礼仪威仪‘待其人而后行’之意,言文武周公作者固行也,夫子述者亦行也,皆所谓有至德而道凝者也。”

[2] 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

朱熹《中庸章句》:“反,复也。”

宋·卫湜《礼记集说》:延平杨氏曰:“愚无德也,而好自用;贱无位也,而好自专;居今之世,无德无位而反古以有为,皆取烖之道,明哲不为也。故继之曰:‘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盖礼乐、制度、考文必自天子出,所以定民志,一天下之习也。变礼易乐,则有殊焉,况敢妄作乎?有其位则可以作矣,然不知礼乐之情,则虽作而不足为法于天下矣。故有其位无其德,亦不敢作也,况无其位乎?”建安游氏曰:“‘愚而好自用’,非其言足以兴也。‘贱而好自专’,非其默足以容也。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以有义也,何自用之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不敢作礼乐焉,以有命也,何自专之有?生乎今之世,则无得位之理,乃欲复古之道,是干义,是犯分也,故烖及其身。”

[3] 议礼、制度、考文

郑玄《注》:“礼,谓人所服行也。度,国家宫室及车舆也。文,书名也。”

宋·卫湜《礼记集说》:延平周氏(谞)曰:“愚言其性,贱言其分。上以道揆,故议礼以顺其时,制度以齐其政,考文以一其道。若修五礼、同律度量衡、论书名者是也。下以法守,故于礼也执之而已,于度也谨之而已,于文也守之而已。此先王之盛时,所以同四海于一堂之上者也。春秋之衰世,上无道揆,下无法守,而犹有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者。盖其理出于性命而本在于人心者,虽虐政不能泯,又况先王之遗风流泽,犹或有未息者哉?位非天子,则礼乐非所主;德非圣人,则礼乐非所知。唯其位为天子,德为圣人者,然后可以作礼乐也。”

[4] 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唐·孔颖达《礼记注疏》:“当孔子时,礼坏乐崩,家殊国异,而云此者,欲明己虽有德,身无其位,不敢造作礼乐,故极行而虚己,先说以自谦也。”

宋·卫湜《礼记集说》:长乐刘氏(彝)曰:“‘今天下车同轨’者,古者天子、公、侯、伯、子、男、士、庶人,宗庙、宫室、车旗、冠冕、衣裳、器用、城邑、井赋,自贵逮贱,皆有等降,居其位守其制,不敢踰也。上而陵下谓之偪,下而陵上谓之僭。故制度行而天下莫敢纵其情,则五材之用足于天下矣。今孔子之时,天下之车,乃器物之显而用乎外者也。贵贱同其轨,法无等降焉,则僭偪公行而制度之道乱矣。‘书同文’者,古者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而号令臣民,俾遵乎大中,无敢过与不及也。是以君出号令以首政教,而公侯伯子男奉而行之,所以承流宣化,齐天下之不齐,一天下之不一,故典谟诰誓之文非贵为天子不可得以专之也。今孔子之时,夷狄称王,子男称公,天子丑于诸侯,典谟誓诰之文得以行于小国,故曰‘书同文’也。‘行同伦’者,古者天子祭天地,七庙;公侯祭境内山川,五庙,则其下者递以等降,莫不随其位以行其礼也。是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交,性与道虽同,礼与位必异,则其行也不可得以贵贱同伦矣。今季氏,陪臣也,而旅于泰山。三家,卿庙也,而以雍彻。臣道失其位而中失其措,人乱其伦可知也。孔子伤其时之如是,又叹时之天子虽有其位而无其德,不可以作礼乐焉。己虽有其德而见弃于时,又无其位不可以作礼乐焉。天时自然德位相背,非圣人无意于生灵也。既不得救于其时,乃将从周之礼述而明之于后世,以俟圣王而兴之也。”范阳张氏(九成)曰:“苟无其位,礼未当道,度未合法,文未从宜,非吾之职也。吾其如之何哉?夫子虽灼见当行夏之时,乘商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然不在相位,不得相周天子以制作,徒有其德而已。岂敢自用自专,乱天子之法以取烖祸乎?”

[5] 夏礼、殷礼、周礼

《礼记·礼运》:言偃复问曰:“夫子之极言礼也,可得而闻与?”孔子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坤乾》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 唐·孔颖达《疏》:“《论语》云:‘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则说之在孔子,行之在杞君。以杞君不能行,故不足与成,所以不能行者。《论语》云:‘文献不足故也。’”

宋·卫湜《礼记集说》:河东侯氏曰:“明三代之礼,皆可沿革也。宋、杞不足征,吾言则不信。周礼今用之,则吾从周。此孔子之时中也。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此沿革之大旨也。通天下,等百世不弊之法也。使孔子而有位焉,其独守周之文而不损益乎!”

兼山郭氏(忠孝)曰:“自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此圣人在下,不当时命者,举皆然也。是以君子行礼,不求变俗。祭祀之礼,居丧之服,皆如其国之故,谨修其法而审行之。上则有时王之制,下则有国之成俗故也。周公,圣人之在上,故礼乐无所让。孔子,圣人之在下,故时命有所不得为,况‘愚而自用,贱而自专生,今之世反古之道’者乎?孔子作《春秋》,必书‘王正月’,意者天下无王则礼乐、制度、纲纪、文章,或几乎息矣。‘王正月’,无非‘从周’之义也。”

新安顾氏曰:“此章言君子之行有攸当也。今之天下,周之天下也。四海一统,则‘车同轨’矣。《诗》、《书》之训,家传人诵,则‘书同文’矣。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则‘行同伦’矣。此文武周公之所建置者也。使上之人而能持循也,则治平自可致;使下之人而能持循也,则德行自可成,何必他求哉?圣人之作《春秋》也,期望时王,惟曰守文王之法度;语门弟子,一则曰‘吾从周’,二则曰‘吾从周’,谓夫君子之行所宜尔也。虽然有位而无德,当尽夫己之所为;有德而无位,当听夫天之所为。盖己之所为者性也,天之所为者命也。性之尽,则居位而改作,若帝王礼乐不相沿袭而不为妄命之听,则若大舜有天子之荐,周公相成王之治,有所改作而不为僭,斯又夫子言外之意。”

【解读】

“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宋人对这句话有两种不同的理解:其一,周希圣以为是“先王之遗风流泽”,顾元常谓“文武之道,未坠于地”,“此文武周公之所建置者也”。其二,刘彝以为是孔子伤时之叹。春秋衰世,“僭偪公行而制度之道乱”,“典谟誓诰之文得以行于小国”,“臣道失其位而中失其措,人乱其伦”。孔子“既不得救于其时,乃将从周之礼,述而明之于后世,以俟圣王而兴之也”。按:本章承上文,继续阐发“居上不骄,为下不倍”的道理。人若不能“既明且哲”,则会“灾及其身”。“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句,是本章的核心,其大旨与《论语·八佾》同。孔子所处的时代,礼崩乐坏,家国殊异,僭越公行,君臣失道。周天子有位而无德,自己则有德而无位,只能述而不作,寄希望于圣王出现,来恢复文武周公时的礼乐文明。这是本章要阐明的主旨。结合上下文,“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表达的是对礼崩乐坏的哀叹与不满,故本篇认为刘彝的解释可从。

《论语·卫灵公》:“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孔子的理想是兼夏殷周三代之礼,但不在其位,不能辅相周天子改作,以开万世之太平,惟有期望君王恪守文武成周之法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一句,暗寓褒贬。周之礼制法度,今王“用”之,却形同虚设,“吾”只得选择跟随先王之礼,暗讽在上者有位而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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