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方的特点与应用思路【一点资讯】
经方的特点与应用思路
□毛德西
怎样应用经方,这是一个旧题新作。所谓“旧题”,就是对经方的研究已有千余年了;所谓“新作”,就是对于个人来说,还要从头做起。我比较喜欢经方,特别是到了老年,更感到经方的生命活力,只有把经方学好、用好,才能真正掌握方证学的真谛,由此来诊治疾病,就会做到心中有数,驾轻就熟;传承后人,可使年轻人免走弯路。
下面就学习和运用《伤寒论》中的经方(也会涉及《金匮要略》),谈谈自己的体会。经过整理与分析,我觉得经方具有如下特点。
组方简洁 立意明确
经方的结构非常简洁,它的组成少则一味药(甘草汤),多则十几味药,一味药的有15方,2味药的有40方,3味药的有45方,4味药的有30方,5味药的有28方,合起来有160余方,约占《伤寒论》方(281首)的半数以上。例如六经的代表方剂,太阳病的桂核汤仅有5味药,麻黄汤仅有4味药;阳明病的白虎汤仅有4味药,承气汤也不超过4味药;少阳病的小柴胡汤仅有7味药;太阴病的理中汤仅有4味药,少阴病的四逆汤仅有3味药,炙甘草汤也只有9味药,而厥阴病的乌梅丸算是比较多的,也只有10味药。其他譬如大柴胡汤,小建中汤,五苓散、四逆汤、吴茱萸汤、真武汤、茵陈蒿汤等著名经方,都是不超过7味的。可见仲景方药之精绝。古云“药过十二三,大夫必不粘,没读圣贤书,何敢把脉参。”这些俚语是对经方的肯定,又是对无序方药的否定。经方立意非常明确,《伤寒论》全书397条,选药83味,组方113首,奠定了汗、吐、下、和、温、清、补、消等治疗八法;而其所治之证,概括了阴、阳、表、里、虚、实、寒、热八大证候;每首方剂,都有明确的证候范畴,所治病证外及四肢百骸,内及五脏六腑,不仅是内科学方剂之祖,更是临床各科方剂之祖,为中医学创立了辨证论治原则,所以被奉为中医方剂学之圭臬。
主次有序 方证合拍
《伤寒论》的组方药味虽少,但君臣佐使结构明确,特别是“主病者为君,佐君者为臣”的主次关系,一目了然。多数方剂的名称就表明了君药的地位,例如桂枝汤、麻黄汤、小柴胡汤、炙甘草汤、半夏泻心汤、黄连汤等。有学者统计《伤寒论》113方,以主药为名的就有102首。一首方剂君药明确了,这首方剂的主干就立起来了。《伤寒论》的方剂君药,一般仅有一味药,很少有两味药的。而臣药一般是在君药之后,例如桂枝汤中的芍药、麻黄汤中的桂枝、小柴胡汤中的黄芩(或半夏)、麻杏石甘汤中的杏仁等。这种主次有序的结构是非常明确的。经方所治疗的不是症状,也不是疾病,而是疾病的证候,证候就是疾病的本质。《伤寒论》中对于证候的分类,除八纲证外,以方证命名的就有“桂枝证”“柴胡证”等,这是中医方证学的滥觞,后世的“归脾汤证”“补中益气汤证”“八珍汤证”等,都是由此而发展来的。
证候是疾病在发生发展过程中某一阶段本质的“象”,例如发热、汗出、恶风、脉缓,代表了感冒的表虚证,表虚证就是本质,而4个脉证综合起来则是一个表象,拆开来看,可分为发热或恶风等,可能说不清楚是什么病、什么证,怎样立法都说不清楚,因而也无法遣方用药。而只要符合表虚证这个“象”,不论什么病,都可以使用桂枝汤治疗,这就是经方的魅力。在一个疾病谱内可能有几个证候,每个证候都有一个代表方剂;有的疾病虽然名称不同,但均含有一个相同的证候,可选用同一首方制治疗,前者为“同病异治”,后者为“异病同治”,这就是辨证论治的本质。例如经期感冒,既有小柴胡汤证,又有荆防四物汤证,这就是“同病异治”;而小柴胡汤又可治疗胃炎、胆囊炎等病,这就是“异病同治”,这里所说的“治”是立足于证候,证候相同即可同治,证候不同就不可以同治。
定量取效 惠及于民
经方的定量是非常严格的。“汉方之秘在于量”,这是历代医家对经方所以取效的揭秘,也是国外汉方医家所碰到的最主要的难题。例如桂枝汤中的桂枝与芍药均为3两(1两=50克),而桂枝加芍药汤中的芍药是6两,前者是太阳病的方剂,而后者则是太阴病的方剂;又如桂枝加桂汤等。例如治疗风寒感冒,或者预防体弱易感冒者,我们会立刻想到桂枝汤,那就要“照本宣科”,处方为:桂枝10克,白芍10克,生姜10克,炙甘草6克,大枣4枚;如果是用于脾虚腹痛,用桂枝加芍药汤,其白芍就要用到20克。假若治疗风寒感冒用桂枝汤,白芍也用20克,其调和营卫的作用就会大打折扣。所以学习经方,在初学阶段,必须认真按照经方的原貌、原量去使用,不要随意改动经方的用量及其配伍,然后标之为“经方”,这种现象在临床中并不少见,例如有这样的文章说明“桂枝汤加味治疗经期感冒”,实际组方是桂枝汤加四物汤又加柴胡、黄芩两味药,这已经失去了经方原义。应用经方,对于君臣药之分量,应当遵循原书之比例,与证相应,在应用过程中,可以依据证候之变化,和自己的经验体会,酌定药物分量之增减。
经方是“实打实”的惠民方,以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王绵之撰写的《方剂学讲稿》的药量计算,常用的半夏泻心汤一剂仅8.32元,小柴胡汤一剂仅8.82元,桂枝汤一剂仅2.11元。医者临证时要能开出这样精练的处方,非一朝一夕可以学得到,必须具有“仁心仁术”和高尚的医德才能办到。而观现今之处方,动辄几十元、上百元,甚至治疗一个感冒就开出上千元的处方。这样的处方离经方的原义已经很远,更谈不上“大医精诚”惠及于民了。要开出合格的经方,必须有扎实的功底。有的学生问,老师为什么能开出便宜的经方呢?我说这种自信心来源于对经方的理解,来源于临床的反复实践,更来源于对基层百姓的理解与同情。同情心是第一位的,具有同情心的人,在“大医精诚”篇里,谓之“苍生大医”。“仁术”是依靠长期积累,积累得多了,自然就有了自信,就有了把握度。“熟能生巧”,看似一句平常语,但做起来要有反复实践的功力,否则用起甘草汤、桂枝汤这样简单的经方也会变味。
灵活多变 守而不泥
《伤寒论》第16条有“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的文字记载,这句话是辩证来讲的,也可以理解为“观其脉证,随证治之”与“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前者为之“常”,后者为之“变”。“常”与“变”,是任何疾病发生与转化的自然规律。常者,在人们的正常思考之内,比如太阳病之后为少阳病,少阳病之后为阳明病;变者,超出人们的正常思维,比如太阳病里出现真武汤证,少阴病里出现承气汤证,这些都是随时可能出现的。正如一个患上呼吸道感染的患者,稍微不注意就会转变为急性病毒性心肌炎。这句话从整体来讲,关键词是“脉证”,有人说:伤寒从脉不从症,杂病从症不从脉,这种说法有点偏额,但也说明伤寒外感病的脉诊是不可忽视的。举个例子说明,对于发热恶寒脉浮者,大家都会想到桂枝汤或麻黄汤,而对于发热恶寒脉沉者,大家就不会随意用桂枝汤、麻黄汤了,而会想到麻黄细辛附子汤了,这就是由表及里的变化。这里面就包含有“常”与“变”的不同状态。
东汉末年著名医学家张仲景在《伤寒论》中描述了许多错综复杂的证候,在三阳病篇有三阴病证候(如真武汤证在太阳病篇出现),在三阴病篇有三阳病证候(如桂枝加大黄汤证在太阴病篇),有上热下寒证候(如173条黄连汤证),有外寒里热证候(如38条大青龙汤证),还有寒热虚实错杂证(如厥阴病篇的乌梅汤证)等,这些都说明证候是不断变化的,没有固定的形态。因此,经方的应用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经方的应用,有常有变,方证合拍,就可以用原方治疗;方证有变的,则可以随证加减。而随证加减的依据,要注意到体质因素、气候因素、药物因素、心理因素、饮食因素等。我们在应用经方的时候,必须把这些综合因素考虑进去,没有一张药方是可以一成不变用到底的。
阴阳调和 以平为期
以《伤寒论》而言,83味药,113个方子,流传至今,疗效不随时间的推移而减,反而显露出更多的治疗效果。这里面有什么法宝吗?其实没有,有的是张仲景的思路,就是遵循古代哲学(阴阳学说)的思维,力求药物性能的阴阳调和,以平为期。依据《黄帝内经》理论,凡病者皆是阴阳失和而致,而药物的作用就是纠正人体阴阳之偏,使之恢复到生理状态,这是拟定方药的基本思维方法。
《素问·至真要大论》中有“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谨守病机,各司其职,有者求之,无者求之,盛者责之,虚者责之,必先五胜,疏其气血,令其调达,而致和平,此之谓也”的文字记载,这是中医学治疗的总原则。张仲柔遵循《黄帝内经》之原则,为治疗法则拟定出“不偏不倚”“偏中求正”的法则。在《金匮要略》首篇提出“若五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的意境,随而提出“五脏病各有所得者愈”的治疗目的。在《伤寒论》序中,又批评那种“进不能爱人知人,退不能爱身知己”的庸医世俗,要求医生“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多闻博识”,这样才能“保身长全,以养其生”,由张仲景拟定的113方,尽显平和之思维。中国清代医学家陈修园说《伤寒论》方以“存津液”为主;《金匮要略》方是“调以甘药”为法。后人则以“保胃气,存津液”总结之。如果我们细细分析六经的代表方剂,更可以看出处处显露“平和”之气。譬如桂枝汤和平解肌,麻黄汤发汗和营,白虎汤保津液,承气汤“急下存阴”;小柴胡汤和解表里,理中汤温里和胃,炙甘草汤扶阳和阴,乌梅丸调理寒热等,假如我们能从经方中汲取一些什么,我想首先是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的核心就是调和阴阳,使之和平。在拟定方药时,寒不伤阳(如白虎汤),热不伤阴(如桂枝汤);补不壅塞(如炙甘草汤),攻不泄气(如承气汤);活而不破(如桂枝茯苓丸),益而不腻(如理中汤);升不生火(如小柴胡汤),降不泄气(如半夏泻心汤)等,都是临床上要处处考虑到的。否则,就会出现寒之而伤阳,热之而伤阴,活而伤血,攻而伤气等偏差,阴阳偏颇的局面就不会得到纠正,何谈阴阳之平衡!
综上所述,医者临证时,只有把经方学好、用好,才能真正掌握方证学的真谛,由此来诊治疾病,就会做到心中有数,更会感到经方的生命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