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雨丝】| 田馨作品:黄胆小
黄胆小初来我家时候,从年龄上算,应该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身光亮的纯黄毛色,眼睛清澈而水汪汪,煞是漂亮。那一年我四岁,我哥哥九岁,正是淘气得恨不能上天摘星星的年龄。
黄胆小本来是我舅舅厂里的一条看家护院的狗,但是自从去了厂里,它就没有履行过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见了生人,顶多低吼一两声,立马溜进狗窝,倘若生人大喝一声,它便瑟瑟发抖,黄胆小就是因此而得名。也就是那天,舅舅正当把拴狗链子递到买狗人手里的时候,我妈去了,黄胆小一下子挣脱那人的手,机灵地躲到妈妈身后。当妈妈转过身的时候,黄胆小水汪汪的眼睛流露出乞求,渴望,可怜,它可能是觉得我妈妈面善,和那个凶神恶煞的买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救救我,我不想死。”都说“狗通人性”,本来妈妈是从来不喜欢狗的,而且之前曾好多次怂恿舅舅处理掉这条没用而不称职的狗,但是当时一瞬间就心软了,一把扯住了狗链子,气得买狗人直跺脚。于是黄胆小欢天喜地地跟在我妈屁股后面回了家。
我和哥哥初看到黄胆小时欢呼雀跃,我们很早就想养条狗,无奈妈妈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终于如愿以偿了。我们高兴地把爷爷叫上,在院子的西边角上的榆树下面给它搭窝,里面铺了厚厚的一层干枯叶子,都说“狗忠猫奸”,为了防止黄胆小偷跑回原来的家,爷爷把狗链子牢牢固定在树干上。黄胆小是不是喜欢这个新家?是不是很满意?满头大汗的我们很想从它的脸上找到答案,但是黄胆小只是怯生生看着完全陌生的我们,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头钻进它的“新家”。
接下来的日子,黄胆小“不哭也不闹”,静静呆在里面任凭“千呼万唤”始终不出来。爷爷和我们变着法给它送火腿,骨头之类,它看都不看一眼,一点不领情。只是妈妈去看它的时候,它会很感激地望着妈妈。我和哥哥生怕它饿死,心疼的都要留下眼泪了。妈妈安慰我们:“不用着急,慢慢会好的。”果然过了几天,黄胆小趁着院子里没人走动的时候,偷偷探出头来,一口叼住肉骨头,心安理得在窝里大快朵颐,好不痛快!悬着的心终于落在肚子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再给它食物的时候,它会欢快地摇着尾巴。爷爷说,狗一旦向人摇起尾巴,说明它已经接纳了你。我和哥哥开始大胆地去摸摸它的头,还有那一身光滑的皮毛,黄胆小似乎很享受,殷勤地在我们中间转圈。从此,黄胆小成了我们最忠实的同盟军。星期天,我们把它当马骑,体会“快马扬鞭”的感觉,一起玩的时候,它会很积极地帮忙叼东西。其实我们也一点不亏待它,妈妈给我们的鸡腿,火腿也有一半进了它的狗肠。
妈妈有一块珍贵的手表,小巧玲珑,据说那块手表足足花了爸爸快一个月工资,那是爸爸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妈妈一直当宝贝一样戴在手腕上,平时不让我们碰的。有一天,妈妈外出的时候,手表落在家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哥哥把它拿到院子里来,我们躲在角落里轮流一会儿摸摸铮亮的表壳,一会儿听听滴滴答答清脆的声音,就连黄胆小看着这个稀奇玩意,也不时凑上来用鼻子嗅一嗅。爱不释手啊。就在我们争夺过程中,手表摔地上,漂亮的玻璃表壳如“万箭穿心”,我吓得大哭起来,哥哥不知所措,愣在那里。黄胆小却用它的爪子在它的窝边附近使劲刨地,不一会儿刨出一个小坑,我们突然明白过来,立马把手表放在坑里,黄胆小和我们一起填土,坑马上填平了,一块手表就这样被我们三“毁尸灭迹”了,真是天衣无缝。当妈妈回来质问我们手表去向的时候,我们一致摇头说没看见,黄胆小更是一副漠然的表情,气得妈妈拿起鸡毛掸子挨个儿追着我们打,黄胆小一会儿过来护着我,一会儿又跑过去护着哥哥,到最后,数黄胆小创伤最重,伤痕累累。事后,我们心疼的抱着它哭泣,它不时用嘴巴“亲吻”我们,那双水汪汪的狗眼好像在安慰我们:“没事,这点伤不算啥。”那晚下了一场透雨,妈妈路过狗窝拾柴火的时候,一眼就瞧见黄胆小在使劲鼓捣什么,原来雨水把手表上面的一层薄土冲刷掉了,黄胆小正用它的狗爪吃力填埋。妈妈看到这一切突然明白过来,啼笑皆非数落起来:“好你个黄胆小,你和两个娃狼狈为奸瞒天过海啊?”黄胆小低头不语,默认自己是干了坏事的。
其实黄胆小干的坏事岂止一件。爷爷觉得黄胆小来家这么长时间了,估计也喂熟了,不会走了,反正它也不咬人,干脆把狗链子解除了。自由了的黄胆小上蹿下跳,殷勤地摇着尾巴,上院下院来回蹦跶,不一会儿就跑出院门,上街溜达去了。
晌午的时候,邻居家婶子拿着被咬断脖子的好几只小鸡仔找上门来了:“你家养的这啥狗呀,还敢放出来!今天咬鸡仔,明天或许就咬我们家孩子了。”妈妈一边赔着笑脸给婶子说好话,一边往婶子手里塞着钱。打发走婶子以后,黄胆小本想讨好一下妈妈,看到妈妈一脸怒气未消的样子,一头钻进狗窝再不敢出来,大概它也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罪行”。妈妈气冲冲地拿了根木棍,准备教训黄胆小,我和哥哥一个箭步挡在了狗窝旁,哭着求妈妈放过它,“不看僧面看佛面”,黄胆小终于逃过了一劫,但是从妈妈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真的很后悔当初把这只惹是生非的狗带回家。奶奶在一旁也冷冷地说: “幸亏家里没养鸡,要不都要被这不中用的狗东西咬死。”爷爷只好瞪了黄胆小几眼,无奈再次用狗链子把它拴住。我们上学不在家的时候,它很无聊,只能在狗窝旁边转来转去,偶尔有一只鸟或者老鼠停留在它的狗食旁,它都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只是每次都落空。妈妈笑着说它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转眼黄胆小来我们家了两年了,有一天,我们发现它谈恋爱了,一只纯色的黑狗天天来院子了来。它们很亲密地玩耍,卿卿我我,耳鬓厮磨。那些日子,我们放了学黄胆小也不像从前“热情似火”了,大有“重色轻友”的意思。爷爷说:“人看缘分,狗对毛色。”黄胆小的“如意郎君”得到大家的认可。
不久,黄胆小就生下一窝九个黄黑相间的的狗仔,毛茸茸可爱极了。本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原则,爷爷要把四条瘦小的拿出去扔了,黄胆小对着爷爷的背影呜呜咽咽。看着黄胆小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们真的好心疼。我们俩一人抱住爷爷的一条腿阻止爷爷,没想到一向不发脾气的爷爷大吼:“要想让剩下的活着,就得这样!要不全部饿死。”黄胆小生的狗仔个个和它一样漂亮,而且因为奶水足,它们长得圆乎乎,肉嘟嘟,走起路来还扭着屁股,实在是太可爱了。几个月后,小狗长大了,一个个被送走了,爷爷把最壮实的一条留下了,意思很明确,这条小狗要取代黄胆小在家里的地位。爷爷想给黄胆小找下家了。可巧有一天午后,我和哥哥上学去了,有人来爷爷家串门,这个人就是牲口贩子,一眼盯上了黄胆小,爷爷说:“白给你了,它看不了家,你只要不把它宰了就行。”就这样,黄胆小很不情愿地被牲口贩子拽走了。当然这些事都是奶奶后来和我们说的。当我们放学后,一眼就瞧见黄胆小不在了,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后,我和哥哥哭天喊地,控诉爷爷私自送走黄胆小的“罪行”,用“狗不回来绝不吃饭”威胁爷爷,爷爷实在拗不过,只好去问人家要狗,一向一言九鼎的爷爷对自己的出尔反尔红透了大半张脸,结结巴巴说出了要回狗的理由。
黄胆小一路跳跃着欢天喜地地回来了,三步并两步,一下子扑进我们怀里,仿佛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它用狗脸蹭着我们,眼睛里满是泪水,很委屈的样子,小狗也扑上来,偎依在它妈妈的怀里。爷爷因为失了面子狠狠地瞪着我们,但是我们四个却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次事件之后,我们坚信“团结就是力量”。
问题还是来了,家里是用不着两条狗的,家庭会议{自从那次送狗事件后,爷爷再不敢私自做主了]一致通过,黄胆小继续留在家里,小狗送走。黄胆小再次经历了母子分离的痛苦,它“嘤嘤 ”哭泣着,好像在埋怨我们的无能为力。但是小狗送走之后一个月,被主家退回来了,主人说这狗大概有“恋母情结”,自从到他家后,就不怎么吃喝,怕这条狗命毁在自己手里,所以“完璧归赵”,好一个完璧归赵,这狗除了命还在,形象和送走时“判若两狗”,瘦骨嶙峋,肥肥的肉肉都没有了,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嘴巴尖尖的,活似一只猴子。更要命的是,黄胆小竟然“六亲不认”,龇牙咧嘴,对着小狗拼命喊叫,要不是狗链子拴着,估计它能把小狗活剥了。它可能要捍卫它在这个家的绝对地位,任何一条狗都不能取代它。无奈,小狗再次被送走。
一晃又过去了两年,我们全家搬进县城,我们也在城里上了学。每到星期天的时候 ,我们都会迫不及待地回村里。一进院门,黄胆小“呼啦”一下就扑进我们怀里,好像在问你们去哪里了,满脸都是责怪,那时候我们都看出黄胆小瘦多了。爷爷说自从我们走后,黄胆小老寂寞啦,常常卧在窝里不出来。奶奶一边给我们做好吃的,一边说:“你们俩个哪是回来看我们老俩口?还不是为了看黄胆小?” 我们不好意思的笑了。临走的时候,我们摸摸黄胆小,它上蹿下跳,依依不舍和我们告别,走出老远还能看见爷爷奶奶和狗站在村头眺望我们的身影。
等到寒假的时候,我们全家回到村里,计划和爷爷奶奶一起过春节,黄胆小又怀孕了,肚子都快贴地了,看来就要临产了。我们也不能和它闹腾了,多数时间 陪它一起说说话。我始终觉得它能听懂我们的话,它竖着耳朵,朝这边看看我,再朝那边看看哥哥,不停地摇着尾巴。奶奶都说自从我们回来之后黄胆小精神多了,还说这狗老不中用了,还是看不了家,也不知这狗哪里好了,俩孩当个宝贝似的。但是悲剧还是发生了,就在临近春节的一天傍晚,下起了鹅毛大雪,爷爷把狗链子解开了,说这么冷的天让黄胆小随便溜达溜达,要是半夜下的大了,它好到柴房去,毕竟比狗窝暖和多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那可是那一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放眼望去,一片白,一脚踏一个深脚窝子。最先发现黄胆小不在了的是爷爷,他着急地满院子地找,满街地找,呼唤着狗的名字。我和哥哥听到爷爷急切地呼叫,一股不祥浮上心头,立马穿衣下炕出去找,嘶声裂肺,想象着黄胆小一下子从哪里就钻出来了,好像说:“别找了我在这里,我只是藏了起来。”又想着这是一场恶梦,不是真的。但是不管我们怎么想,黄胆小还是丢了!我和哥哥哭了一整天,饭都吃不下,眼睛肿得像核桃大了。爷爷奶奶说其实他们心里也很难过,空空的。黄胆小被人偷走后,它到了新家,别人会不会对它好?它会不会也很想念我们?想想它怯生生的样子,我们的心都在疼,看在它肚子里有仔的份上,千万不要把它杀了。妈妈说“天底下哪有不散的宴席”,黄胆小和咱们家的缘分算到头了。
从此我们家再没有养过狗。如今我们都已经大学毕业,想来黄胆小早已不在人世。佛家有“六道轮回”之说,想起黄胆小我宁愿相信,只是:黄胆小,你在哪里?
作者简介:田馨,山西省孝义市人,出生于1998年,于2020年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现在是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临汾市作家协会会员,数篇作品发表于《大学生文选》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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