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淮海(十九):华东野战军惊心动魄的七天七夜(下)
三十三. 十一月二十八日的徐南惨烈厮杀
“华野第二阶段作战任务的变换,并不意味着作战压力的减轻。我在解放战争的战役指挥中有三个最紧张的战役:宿北,豫东和淮海。而在淮海战役中最紧张的就是第二阶段,我曾经连续七昼夜没有睡觉,后来发作了美尼尔氏综合症,不得不带病指挥。直至战役结束后,这个病就大发作起来了,连七届二中全会都没有参加。——粟裕在回忆淮海战役时如是说。
粟裕将军肖像画
1948年11月28日上午,徐州南部,华东野战军两广纵队指挥部。
两广纵队司令员曾生眼神发着呆站在地图前沉默不语,地图上徐州的南部大片区域已经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红旗和蓝旗。前一天的战斗结束后,国民党徐州南下集团已经攻占了华野搬井,两半山,孤山,纱帽山,马路山等阻击阵地,华野阻击部队经过两三天苦战,虽说迟滞了国军猛烈的攻势,但是前沿阵地已经几乎尽数失去。
就在二十七号晚上,曾生接到了华野司令部给他的命令:华野第九纵队于二十八日必须要到达永涸砦以南的南庄地区,并指挥两广纵队和晋冀鲁豫军区两个旅,以加强西路阻击集团的力量。这条命令等于是在告诉曾生,他必须要率领部队坚守阵地,等待华野九纵来接防,而且九纵到来之前绝对不能让孙元良南下宿县的重要通道——卢村砦失守。
晚年的曾生(左)与叶剑英(右)
此时的曾生眼神有些焦虑,政委雷经天和参谋长姜茂生正在看着他,就在刚才他们得到了一个很坏的消息:大方山阵地失守了。
大方山是卢村砦的天然屏障,如此重要的阵地一旦失守,敌人就可以直接从侧翼夹击卢村砦而后直通宿县,战役的全局可能会瞬间被敌人扭转,其后果不堪设想。现在两广纵队在经历了惨重伤亡后已经撤到了二线阵地,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等不到九纵过来卢村砦就落入敌人手里了。
司令员曾生的眼睛不停地扫过地图上的各个据点,现在的卢村砦已经险象环生。这位出身广东革命圣地的将领早就练就了一番处变不惊的本领。作为解放军中极少数上过大学且留过洋的军事指挥官,与出身行伍的“泥腿子”将领不同,曾生的性格含有一种知识分子般的成熟笃定,再加上常年的军旅生涯,他光荣的革命信念越发坚定果敢。
曾生将军(中间)早期照片
曾生手下的这支两广纵队在华东野战军中并不突出,主要原因是由于兵力太少了。两广纵队源自于广东的敌后抗日游击队,可以说这支部队是特殊地域,特殊条件,特殊年代下的特殊产物,不过在抗战时期它的表现还是很值得一提的。虽然在当时的中国抗日武装中这队伍算不上正规军,但他们却能在游击作战中很好地贯彻了毛主席的“十六字方针”,并在武器极差的情况下和盘踞在广东的日军周旋了很多年。抗战结束后,这支部队的番号不仅没有被撤销,而且还发展到了三千人的规模,焕然一新的军容风貌让兄弟部队赞叹不已。
两广纵队成立的时候编制只有区区三个团,全纵队兵力总数不到5000人。淮海战役爆发以前,满编的两广纵队也仅仅只有5200余人,成了名副其实的解放军中人数最少的军级单位,这一个纵队的兵力都赶不上林彪东野一个师一半的人数。
抗战时期的东江纵队(两广纵队前身)
曾生司令员走到观察口前,缓缓举起望远镜,目睹着正在浴血奋战的两广纵队将士们,这支他从广东拉过来的队伍自成立以来就一直跟着粟裕南征北战,在经历了淮海战役第一阶段的凶狠厮杀后,部队伤亡不少,但面对眼下险峻的战局却又不得不服从命令连续作战,尤其是目前这种处于绝境的时刻,更要义无反顾。
曾生放下望远镜,迅速拿起步话机,操着一口浓重的粤语口音说道:“我是曾生,给我要二团......喂,二团吗?我现在命令你们,立刻组织现有兵力,向大方山阵地发起反击!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大方山给我夺回来,然后千方百计守住它!”
在得到二团团长的果断回答后,曾生放下了电话,同时也为二团捏了一把汗,要知道,在经历了反复的战斗减员后,使人数本来就不多的二团现在已经只剩下4个连了。
解放军阻击阵地
当天上午10点30分,大方山阵地附近。
两广纵队二团的战士们站立的即将发动冲锋的攻击阵位上,全团四个连的士兵除去烈士和伤员,只要能动换的都在这里了,所有人身上早已沾满了血迹和征尘,被硝烟熏黑的脸庞完全分辨不出谁是谁,但是他们个个眼神里透着一股坚毅的目光。
反击开始了!
一颗颗迫击炮弹不约而同地从广纵二团直属火炮口里喷薄而出,呼啸着从战士们头顶纷纷掠过,然后狠狠砸向大方山阵地。与此同时,作为协同攻击的一团和三团,也动用了他们的团属火力向敌人开火,霎时间,大方山阵地上爆炸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
英勇的解放军战士雕像
炮击过后,广纵二团四个连的指战员们向大方山发起冲锋,在嘹亮号角声的激励下,大家士气高昂地向阵地上的敌人扑杀过去。各连连长、副连长和指导员直接带头冲杀,战士们在他们的带领下奋不顾身地紧随其后,大声喊叫着拼命冲向敌阵......在经过半个小时混杂着血与火的殊死搏斗后,二团的指战员们终于夺回了大方山,驻守在上面的国军副营长被俘虏。
这次冲锋,广纵二团仅连级干部就有两人阵亡,四人负伤,但是他们不得不暂时忘掉悲伤,战士们立刻包扎伤口,整修防御工事并进入预定阵位,防止国民党军随时可能发起的反扑。
......
解放军拼死反击
就在前方激战正酣的时候,两广纵队接到了负责前线指挥的山东兵团发来的电报:着命令所有阻击部队在现有阵地上不许后退一步。并转告两广纵队,第九纵队正向卢村砦开进中。
这就相当于在告诉曾生司令员,在第九纵队来支援自己之前哪怕是部队打光了,也不能丢掉卢村砦和大方山这两个关键阵地。
“卢村砦是徐州南下兵团直通宿县的门户,一定要给我死死守住,必须要坚持到九纵来接防!”曾生对部下们说道。
整个二十八号的下午,大方山和卢村砦这两处阵地的你争我夺就没有消停过,国民党军队在飞机大炮的强力掩护下一波接着一波地往上冲,防守的解放军士兵们则回以密集的弹雨宣泄着他们牢不可破的战斗意志。双方你来我往,毫不相让,凶狠淋漓的冲击攻势和坚不可摧的防守火力共同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副副血肉横飞的战场图景。
在华野防守部队的猛烈打击下,国民党军的强势进攻被反复击退,一场场声势浩大的惨烈搏杀过后,只是留下了一具又一具被轰碎打烂的尸体......
尸横遍野的战场
为了加强卢村砦的防御力量,两广纵队将属下的警卫连,文工团和部分机关后勤人员全部调往卢村砦阵地,划归一团指挥,并喊出了“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呼喊,声音响彻云霄。
二十八号这一天国民党军的立体协同攻势,简直是如同排山倒海般的连续不间断,国军空军P51战斗机组成好几个攻击波次,对卢村砦阵地进行轮番投弹,轰击爆炸声顿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大地在剧烈摇晃,房屋在吱吱作响,到处是火光冲天,到处是枪林弹雨,防御工事荡然无存,泥块瓦砾漫天飞舞,整片地区烟尘滚滚,战场氛围令人极度窒息。
防守阵地的华野解放军们对此毫无畏惧,不管敌人的冲击波如何来势汹汹,不管敌人的炮火如何惊天动地,所有士兵们轻重火力和手榴弹轮番上阵,硬是要将凶狠狰狞的敌人活活掐死在阵地前沿。
惨烈的战场
轮番的攻防战使得华野两广纵队伤亡惨重,驻守卢村砦的广纵一团仅营连干部就伤亡了十几人,只有一个连的预备队是满编,其他的连都只剩一两个班的战士了,而且大家都已经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二团的伤亡情况也不容乐观,他们在击退了国民党军多次反扑以后也是损失惨重,给人感觉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司令员,敌人火力太猛,现在情况非常严重!”两广纵队一团团长彭沃向曾生汇报道。
曾生大声对他吼道:“不惜代价守住!卢村砦绝对不能丢失,孙元良那个杂种的一兵一卒也不许放过去,明白吗?!”
彭沃的斗志也燃起来了:“请首长放心,我们团人在阵地在,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坚守在阵地上!”
......
彭沃和妻子照片
敌机的呼啸声和炮火的轰鸣声再一次响起,连续不间断的步兵冲击波次完全是毫不停歇,山呼海啸的士兵仿佛是一支支愤怒的野兽,咆哮地向解放军阵地发起无数次进攻,场面那真叫个歇斯底里,惊心动魄,第十六兵团的国军士兵们全速奔向他们长官命令他们必须要拿下的阵地,但是每一次攻势都无一例外地被阵地上的解放军用子弹毫不留情地粉碎。
第十六兵团司令官孙元良显然是被华野指战员们无坚不摧的作战意志震慑得目瞪口呆,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华野居然这么强悍,作战风格死硬得就好比一块金刚石,任凭你怎么用力捅它,它依然纹丝不动,就是捅不破。
“黄百韬居然可以和这种恐怖的对手在碾庄死磕了整整十几天,看来这小子还是蛮有本事的!”
......
邱清泉(左一)面对慰劳团一脸洋洋得意
此时的徐州城内,之前徐东大捷啼笑皆非的热烈气氛还没有消散,老百姓们仍旧沉浸在这种华而不实的粉饰太平中。自徐州南下兵团的战役打响以来,就不断有记者和慰问团在前线观战,他们要亲眼目睹国军的“勇猛无畏”。就在几天以前,这些慰问团成员们刚到徐州,就将他们带来的慰劳品成批分发,无论官兵每人两块大洋——这当然是经过国军各级将领克扣过的剩余。
记者们长枪短炮的争相采访让邱清泉很是得意,他自然不能错过这个争功的机会,势必要对自己取得的“战绩”进行一番言过其实的大吹大擂。更为可笑的是,他为了在记者面前把戏做足,还特地从其他部队借了一批枪械公开向各路媒体展示,并宣称这是大捷后缴获的共军战利品。
徐东大捷的号外专栏报导
与此同时,南京黄埔路,蒋介石官邸。
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形单影只地站在会客厅里,此时他已经心急如焚。
徐州南线各军逡巡不前,打了两三天平均每天进展只有一公里左右,这还包括共军主动撤退后留下来的阵地。面对眼下的困局,虽然心里极其不甘心,但奈何自己回天乏术。结果这个时候,蒋介石又把他叫到南京来开会。这个老蒋真是不嫌事多,之前许诺增援蚌埠的三个军不仅连一条枪都没见到,而且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随意召唤前线大将赴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自徐蚌会战开打以来,杜聿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过一顿安稳觉了,战场局势日趋紧张,各种疾病导致他身心交瘁,每况愈下的精神状态让这位戎马一生的将军疾病缠身,积劳成疾。自受命以来,杜聿明夙夜忧叹,不仅恐托付不效,且对党国未来也充满悲观。他现在心情极度抑郁,甚至需要让人扶着下飞机。
蒋介石
徐州城里那些喜欢瞎起哄的烦人记者和慰问团让杜聿明心生厌恶,但是他完全没有办法,党国官场好大喜功的浮躁风气他早已是习以为常,但是除了发出一声叹息,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就在杜聿明焦头烂额地面对徐蚌战场的险恶局势时,也是十一月二十八号这一天,远在千里之外的华北平原突然浓烟四起,炮声大作......东北野战军在林彪的率领下正式发动平津战役。
这个消息对国民党来说是个雪上加霜的噩耗,因为从这一刻起,徐蚌战场就彻底被孤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