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宏民 | 聪明的表弟
聪明的表弟
文|高宏民
我有个表弟,小我四岁,他已经离开人世好多年了。按理说,表弟不应该死,因为他那么年轻。表弟是自杀而死的。他一头撞在墙上,鲜血流了出来,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看着流着的血,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死去。可是好长时间过去了,自己并没有死。他有些懊恼。这一次,他下了决心,使出平生的力气,又向墙上撞去。那是惊天动地的一响,连好几个邻居都听见了,他们以为是天上掉下来了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地上。
表弟就这么死掉了。他是真的不愿再活下去了。表弟在想,死了好,死了之后,自己解脱了,亲人们也解脱了。为了自己,为了亲人,自己都应该去死。死了好!
人们都说,表弟是个傻子,憨子。可是,我要说,那是世俗的说法,说那些话的人,是真的不太了解表弟,或者说,他们只是看到了一面,而没有看到另一面。
表弟的一面确实不合常理,睡觉不知颠倒,吃饭不知饥饱,他耷拉着脑袋,保持同一个动作,好长好长的时间。表弟的记性越来越差,到最后,他已经认不出几个人了。
可是,表弟认得我。我们好久好久没有见面了,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他喃喃地说:“大哥。”他听我的话,我给他端来饭,他就吃:我带他去睡觉,他就跟着我走。你们说,表弟是真傻吗?他只是不愿见一些人,不愿想一些事罢了,把该省的都省去,不让他们占据自己的头脑,他想让自己清静一下,清静一下。我说,有这种思想的人不多,能做到的就更不多了。可是,表弟做到了。表弟不傻。
表弟在他的最后岁月里,常去的地方是我家。我家离表弟家有十几里路程,而且比较偏僻,道路曲折,隔着好几个村庄。可是表弟找得着。起初,他骑自行车去;后来,他步行去。在路上,他不做任何停留,也从不东张西望,他心里想着的只有我家。那是他的姑姑家,姑姑正在等着他呢!你们说,有明确目标的人傻吗?不傻!傻的是那些没有目标的人。
我到镇上上了班,接着又在镇上建了房子,离表弟家都不远,这些表弟都应该是知道的,可是直到去世,他从没有到单位找过我,也没有到过我的新家。表弟是怕打扰我吗?不是,表弟想的可能是:自己的形象不好,让别人看见了,会影响到表哥。影响了表哥,表哥就不好在单位混了。表弟的这些思想活动,我们谁也猜不到。我们都以为他不会这样想,他会到单位或新家里来找我,可是他真的没有!
他是那么地善良!他的善良很早就表现了出来。那时候我上高中,学校的食堂吃不起,便在外婆住处的隔壁,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垒了土灶台,自己做饭吃。家乡盛产红薯,我吃得起的也就是红薯。一日三餐,除了中午吃一顿面条外,其余的便是红薯,那时候不吃馍,因为没有馍可吃。经常光顾小屋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外婆。可怜的外婆,六十多岁了,身体又不好,她经常要跑很远的地方挖野菜,煮了之后给我当菜吃。外婆心疼外孙,也是在心疼女儿,她不愿看到女儿的儿子没菜吃,吃不好。另一个光顾小屋的便是表弟。表弟很多次进屋来,从怀里或口袋里掏出食物来,很诡秘地说:“我从家里带来的,快吃快吃。”这些食物,多次是馍馍,其他几次是饼子,饼干等。我对食物充满渴望,可还是对表弟说:“你吃吧,我不饿。”表弟说:“我吃过了。”怕我不相信,还给我打保票:“真的吃过了,真的!”表弟越是这样,我越是过意不去,我对他说:“你把它们拿回去吧,家里人知道了不好。”表弟说:“你不吃,我就不拿回去。”我笑着说:“我真的不饿,吃不吃都没事。”表弟皱起了眉头,努力地想着什么,然后说:“你吃了补补脑子,我听说,学习比干重活还累人呢。”我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我的表弟,知道得真多啊,这些都是谁告诉他的呢?
在那段无助、艰难、饥饿的日子里,有表弟的不时相陪,给了我多大的安慰啊!是上天专门派表弟过来安慰我的吗?我说不准,我只是隐隐地觉得是。那么,表弟应是上天的使者了?我知道这个问题可笑,可我宁愿这样想,是的,我宁愿这样想。
那时候,我很少说话,表弟过来时,会问我很多问题,有的问题,还非常幼稚。可我从未觉得烦过,我总是耐心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在回答问题时,我知道自己还会说话,而且,我很快乐。现在想来,那是表弟有意为之,他一定感知到了我的孤寂,才引我说话的。噢,我亲爱的表弟,这个人人都说傻的表弟,他究竟有着怎样的心灵?心里面又藏着多少事情呢?
有一阶段,家人忙着给表弟张罗婚事,父母总有老去和去世的一天,到那时候谁来照顾表弟呢?另外,若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就更好了。对象也有了眉目,是一个哑巴,腿有点跛,小表弟两岁。对方父母也有意这桩婚事。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只等着去操办了。表弟对此事始终一言不发,不置可否。我们都认为表弟是心里高兴,表面上却不好意思。可是,就要去购买家具,布置新房时,表弟忽然发怒了,他气汹汹地说:“要结你们结,我不结。”“为啥不结?上哪找这样的好事去?!”大家都这样劝说表弟。表弟却再不说话,表弟不说话,那是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的了,自己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你们就不明白呢!表弟认为极其明白的道理究竟是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表弟喜欢画画,也画得好,好像还得过什么奖。那时候我们都认为,表弟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没准能画出名堂来的呢!表弟没有接受过什么培训,画画纯粹是无师自通。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上帝给你关上门的时候,一定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可惜的是,表弟没有把画画坚持下去,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越来越不把画画当回事了。年龄大了,看到的和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它们干扰了表弟宁静的心灵,让他画不下去了。是这样的吗?
表弟目睹了爷爷凄凉的晚年。表弟还看到,骨肉亲戚,兄弟姐妹间,又有几个能做到相亲相爱,血浓于水?一代又一代的儿女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否真正想过上了年纪的父母,他们知道父母生的什么病,吃的什么药吗?他们对父母有过几日的陪伴?......
表弟还是个胎儿的时候,家里开始了没完没了的生气,舅妈老说自己身体不好,吵闹着要吃药。外公、外婆不敢怠慢,要什么给什么。如此以来,舅妈吃了药,表弟也就跟着吃了药。要知道药是不能胡吃的,更不是吃着玩的。药毒害了表弟,让他在还没有来到人世时,就已经受到了人世的伤害。舅妈不承认这些,她说是一次外公打了她,动了胎气,表弟才落下病根的。舅舅支持舅妈的说法,有一次,舅舅喝了酒,酒后的舅舅对外公说:“你做得真好!让我断子,你绝孙啊!”瘫痪已久的外公听至此,吭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想表弟都是知道这些的,世事沧桑,世态炎凉,在经历了那么多人生之后,冥冥之中,他明白了人世间什么才是最可贵的,人怎样活着才有意义。他的一生,似乎也一直在践行着,追求着他想要的生活和想要的精神支撑。
事与愿违,当看到的不是想像,而且自己也无力改变丝毫的时候,他想到了死。表弟想,死,也是爱,为爱而死,是值得的!自己活着确实不如死了好!表弟想到做到,以惨烈的行动,卓绝的方式,最后诠释了什么是爱。表弟告诉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为爱而活着!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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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高宏民,男,河南邓州人,就职于市构林镇政府,当代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