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暗香浮动月黄昏
暗香浮动月黄昏
西风追逐着更替了年华，冬风捎来锦书，是谁轻叩柴院门扉，将一庭腊梅的幽香传递？
黄昏里的雪越下越大，林逋将炉火拨了几下，又续上一些炭，室内顿时暖和起来。
灯楣下，清软触兰宣，瘦手轻拈古韵弦。倾诉在，茶香氤氲里，随如蝶的雪花翩然飞舞，林逋所有思念瞬间凝固在指尖……
二十多年了，贺梅衣的端端浅笑依旧在林逋梦里！那只静静躺在黑檀木盒子里的玉簪，清歌弹泪唱新词。而这些年里的一捧溪水，一袭若云，山野闲居，摇桨荡橹放歌西湖。纵是清远静谧里，听松涛声远，听鹤鸣唱，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那年季冬时节，林逋游历江淮一带，应友人邀约前往钟离，途径滁州时天降暴雪，不得已旅居客栈。
暗夜里听雪簌簌而下，难以入眠，索性披衣夜读。忽听见前庭店掌柜的声音
“这位小娘子，小店已经住满了，实在是没有地方了，你另寻他处吧。”
“掌柜的，这黑灯瞎火的，雪下得正紧，我已经实在走不动了，求你行行好，想办法先成全一晚上，明天天亮再商议可好？”
一个苦苦哀求，一个无奈推脱，耳听得女子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焦灼。
林逋顿生恻隐之心，穿好衣服推门出来，对掌柜说道“这样吧，把我的卧房让给这位小娘子先住下，你再给我一床被褥，今晚我就在这走廊里睡一晚上，房钱算我的。”
“这可使不得，大官人！”女子急得连连躬身万福！
“恭敬不如从命，天已经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子在外诸多不宜，快去早些歇息吧。”
“那，贺梅衣谢过大官人好意！”灯影斑驳下的女子，劳倦显于神色，款款莲步移离柜堂外，那份梅妆清新淡雅，一瞬间便定格在林逋心里。
是夜，林逋裹着被子在走廊里难以入睡。“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一年将近夜，万里未归人。”
辗转天明，窗外隐约有琴声传来，林逋起身探寻琴声来源。
一夜之间，旅舍外的腊梅开了。鹅黄色精灵般的花朵，在寒风中翩然绰约，梅蕊舒展清香淡远，盈盈在风雪深处，婉约着，恰似一首不语的般若。
而昨夜那位叫贺梅衣的女子，正在梅树下独自弹奏着古琴。身着一袭浅粉大氅，裙摆上刺绣着零落梅花，略施胭脂，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高雅的气势。头上斜插一支玉钗,精致而雅黛，与这身素装相得益彰。
听得脚步声，女子抬头，微微颔首示意，林逋揖礼后，独步放逐在空寂的梅林里，空山梵音静对琴语。
这曲“高山流水”在女子修长而优美的手指下，行云流水般起伏。律动的琴弦里，一颗平静而柔韧的心，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
女子身上的恬淡，与林逋身上那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极为相投。而她眼底迅速划过的一丝忽闪而逝的某种东西,让人难以捕捉却又竭力想抓住,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被吸引。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雪地里，一树树舒朗瘦劲的枝干上，薄如蝉翼的花瓣充满质感，淡雅洁净如等待中逐渐削薄的岁月时光，柔弱却又坚毅。
寂寞四溢的寒冷凝香，满是清逸雅致，和着那些浸润岁月风烟的往事婉婉成歌，幽然入梦……
尚在睡梦中的林逋被掌柜叫醒，递给他一纸素笺，纸落烟云的笔墨里彰显出手书者动人风致。
“君复先生台鉴:
曾闻君复先生超凡才德学识，梅衣今日幸得一见，无不为之动容。
本想借此机会请先生进一步教正，奈何身负重任。
家父在朝为官，遭到对手弹劾陷害入狱，梅衣此次进京为父申冤。倘若昭雪，明年此时，雪来，梅开；你来，我等……
专此布达，即请旅安！
贺梅衣叩书”
林逋迅速看完后顾不上穿鞋，手里攥着贺梅衣留下的玉簪，赤脚追出去，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在雪地里延伸着……
……
春去秋来，转眼就是次年的冬天，与贺梅衣相约的日子临近，林逋虽是内敛宁静，但看一树梅开，怒放的这一簇簇玲珑剔透的花朵，如枝头怦然心跳的期待，仿佛时光也都成了贺梅衣的模样。
从清晨到黄昏，林逋在房间里反复弹奏着那首“梅花三弄”，贺梅衣始终没有出现。
三天过去，七天又过去了，依然如初。
那支玉簪，始终等待着主人。
……
连续三年，林逋的失落年年有余。
携一路幽幽暗香，可曾看到那个如梅的女子？
他将一份恬淡，一份执着，谱于心田，将一首首岁月诗词，从巅峰写到无韵。
林逋依旧守候在花开花谢的牧马孤山，那写在梅花深处的素念，已经被风带去了不同的方向。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
一曲梅花又三弄， 玉人何处共声箫？
青玉案， 阮郎归，吟小令，念曾经，如倔强的陌上花，终究成了一笺斜栏独语，一朵又一朵叹息！
青阳又至，这一天林逋在钱塘江东南一带，看江上清风徐来心旷神怡，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那艘客船就要启动，一种别离的情绪蔓延滋长在江滩海鸥飞处，彩云归。
触景生情，林逋寄情诗酒扣壶长吟《长相思》: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檐下鹤鸣声起，林逋起身开门，暗香浮动，月色黄昏……
一方砚，以及那支玉簪，交付来人手里。这两样贴身，其后成为林逋的随葬……
贺梅衣，雪又来，梅又开；我又等，你未来。
插图/陈颖
作者简介
陈颖，笔名十月女泽，医疗机构就职，酷爱音乐、摄影、古典诗词等。行走半生，仍是檐下听雪阅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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