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宋梅花|皮蛋 / 四六文摘

宋梅花，湖南张家界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2004年执笔，发表文章数篇。2016年初开始致力于小小说文体创作，已有数篇小小说在《金山》《小小说大世界》《玉融文学》《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微型小说选刊》《林中凤凰》《小小说月刊》等各类杂志报刊发表，出版小小说集《庸城故事》《苗堤乡逸事》。

皮蛋

宋梅花

二丫不喜欢皮蛋。那时，是1975年。

那时，张家界不叫张家界市，叫大庸县。

那时，街上的南门口是最热闹的。在二丫眼里，是很闹很闹的一条街。

二丫只要有机会上街，准是跟在妈妈屁股后面，而且，每次都要去南门口街，每次，都要去三婆婆修锁的那个摊儿。二丫很喜欢上街，但很不喜欢去三婆婆的锁摊儿，因为，三婆婆那块老门板搭的锁摊儿后面，是大庸县肉食水产公司的两个门面，那时的门面，是两扇大木门，涂了蓝色的漆在上面，看上去很陈旧很脏，但却是南门口街有些气派的店子，因为是公家开的。二丫很不喜欢进去，那里面老坐着一个不说话的女人，守着柜台上摆着的几篓皮蛋和咸蛋。二丫本来不认识那是什么蛋，只因为妈妈每次坐在三婆婆摊摊儿前讲白话，二丫喊饿，妈妈就会站起身进到肉食店，买两个糊满石灰的蛋给二丫，说那叫皮蛋，好吃，吃了清火的。二丫便站在大人后边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白白的石灰，再剥开蛋壳，里面露出黑黑的蛋，上面还有象雪花样的形状，二丫皱起鼻子细细一咬，皱起眉头在嘴里嚼了嚼，就悄悄把蛋扔在那蓝色大门后边角里，尤其是吃到那里面的蛋黄时。二丫有种想吐的感觉，她实在是不喜欢皮蛋。

二丫不喜欢皮蛋，从小。

可是，长大后的二丫觉得她命苦，因为父母要她嫁给一个后生，她压根儿不喜欢，而且，那个她不喜欢的后生，家里是南门口卖皮蛋的，后生的小名儿，从小叫皮蛋。那时，已不是1975年了，好象，是1992年。

二丫再怎么不喜欢，最后还是嫁给了皮蛋，因为，二丫家太穷。尽管二丫把那个叫皮蛋的后生送来的上门礼中带来的那些个黄泥巴坨坨――皮蛋，扔到了门前的阴沟里，可那个叫皮蛋的后生硬是紧跑几步，把那些个黄泥巴坨坨捡起来，一个一个当着二丫和二丫爹妈的面吃进了肚子里，还说好吃。又说了一句让二丫爹妈感动不已的话：“以后，二丫不吃的，我都吃，二丫不能做的，我都做。”他很爱二丫。结婚那天晚上，那个叫皮蛋的后生，抱着哭哭啼啼的二丫哄了通夜，天亮时，二丫哭累了，然后就再没哭过，第二年，二丫生了一个八斤八两的儿子。儿子的名字，是皮蛋取的，叫八斤。

皮蛋很宠二丫和八斤。南门口的街坊都说：“皮蛋，你是得到了两个八斤宝哒哦！”皮蛋听了笑，笑起来那满嘴缺牙就象那黑黑的皮蛋花花儿。皮蛋带着二丫和八斤，以做皮蛋为生。可二丫却从不吃皮蛋。她还是从心底里厌恶皮蛋，她受不了那个碱味儿，也从不吃。

二丫和皮蛋的皮蛋生意还不错，到了1999年，八斤也渐渐地从八斤长到了几十斤了。还能帮大人搬得动皮蛋筐了。有一天，八斤帮皮蛋搬皮蛋筐时，忽然瞅见父亲皮蛋和皮蛋筐一起摔在地上，皮蛋生病了。没几天，脸色便似蒙了一层皮蛋油，暗暗的。皮蛋病的很重，他想，可能不能照顾两个八斤宝了，便把二丫喊到床边，他想看着二丫吃一个皮蛋。皮蛋说：“二丫，你要学会吃皮蛋，你不吃皮蛋，我走了不放心，你以后怎么卖皮蛋呢？怎么做皮蛋的媳妇？”二丫哭了，当着皮蛋的面，细细剥开一个皮蛋，连吐带呕地把满嘴皮蛋掉了一地。二丫的眼泪也掉了一地。

医生说，皮蛋要做手术，是全麻，到时如醒过来就醒过来哒，没醒过来，就那么去货哒。看他造化。皮蛋听了，扯了扯二丫的手，又扯了扯八斤的手：“八斤，妈不吃皮蛋，你要吃，啊。”八斤望望爹，又望望二丫，摇摇头，又点点头。

皮蛋手术那天，皮蛋迟迟不进手术室，因为二丫不见了。皮蛋一直问，二丫呢？二丫呢？大家都摇头。医生说，再不进手术室，就要做下一个病人的。皮蛋不出声，他想，二丫胆小，怕是不愿意看到他做完手术后的样子。皮蛋眼一闭，两颗水珠滑下眼角。当他睁开眼时，二丫满脸是汗站在他床前，手里，拿着两个皮蛋：“我想和你一起吃皮蛋。”二丫跑回去取皮蛋了。二丫小心翼翼地剥开两个皮蛋，给皮蛋喂一个，自己吃一个，她大口咬着皮蛋，吃得眉头都不皱一下，吃得很香。“皮蛋真的好吃。”二丫笑着对皮蛋说。皮蛋笑了。

皮蛋手术很成功，他出院后，对街坊们笑着说：“我这次生病的最大好处，是让二丫学会了吃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