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忆赤峰”系列之六:青史无名诗有踪
发现更多精彩
[引题]:在前几期里,“赤峰记忆”利用北宋和辽代流传下来的诗歌为您介绍了与赤峰有关的一些历史情况,其中不乏赫赫有名的大家之作。其实,还有一些无名氏留下来的文学作品,更能体现出这片古老热土的另一个侧面……
空望雁门悲
旧来夸戴竿,今日不堪看。
但看五月里,清水河边见契丹。
这是一首十分古老的歌谣,虽然流传在大唐天宝年间(742年正月-——756年7月)的幽州地区,也就是现在的河北、北京和天津北部地区,却与赤峰有着很深的关联。
在清朝孙涛的《全唐诗话续编·玄宗》中有这样的记载:“ 明皇御勤政楼,大张音乐,教坊王大娘善戴竿,于百尺上为木山,状瀛洲、方丈 ,命小儿持絳绛节,出入其间,舞亦不辍。”从这段记录中可以看出,明皇(唐玄宗李隆基)曾在勤政楼举办大型音乐会,其中有个叫王大娘的教坊人员表演了“戴竿”。由此可以判断出,“戴竿”应当是一种唐朝时的大型杂技项目,在这里表示当时的场面之宏大;清水河源出太行山和恒山南麓,由拒马河、唐河等水汇合而成,东流入海河,有清水河县在河北省。当我们知道了这些,上面这首歌谣的字面意思也就不难理解了,只有“清水河边见契丹”让人有些莫名其妙。实际上,这句暗指一件历史上的超大事件,即安禄山联合契丹人起兵反唐,也就是著名的“安史之乱”。民间歌谣还是有根有据的,不会“空穴来风”是也。
安禄山这个人在中国历史上可是太有名了,甚至达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出生地就在距离赤峰不远的朝阳地区,即唐朝时的营州。相关资料显示:安禄山,本姓康,是一个胡人。他的母亲为阿史德氏,是一个突厥族的巫师。她因没有儿子向突厥人心目中的战神轧荦山祈祷后而得子,为子取小名轧荦山。这个叫轧荦山的小孩子就是后来的安禄山。那么,他是因何改姓安的呢?康禄山从小就没有了父亲,随母亲生活。后来,他的母亲改嫁胡将军安波注之兄延偃。唐开元初,延偃族落被打败了,胡将军安道买的长子孝节和安波注的儿子思顺、文贞等都逃出了突厥部落。这时,道买的次子贞节被岚州别驾收留,康禄山也已经十多岁了。孝节找到贞节后,遂与禄山及思顺并为兄弟。从此,康禄山乃冒姓安氏。
安禄山长大后,为人奸贼残忍,但多智谋且善揣人情,会九种民族语言,为诸蕃互市牙郎。张守珪为范阳节度使时,安禄山因盗羊奸发,追捕至,欲棒杀之。禄山大呼曰:“大夫不欲灭奚、契丹两蕃耶?而杀壮士!”守珪奇其言貌,乃释之,留军前驱使,遂与史思明同为捉生将。禄山素习山川井泉,尝以麾下三五骑生擒契丹数十人,守珪转奇之,每益以兵,擒贼必倍。后为守珪偏将,所向无不摧靡,守珪遂养为子,以军功加员外左骑卫将军,充衙前讨击使。正是在张守珪的大力提携之下,安禄山一步一步地走到大唐的统治集团中心,进而手握兵权,发动了“安史之乱”,成为大唐盛世的终结者!
唐朝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九(755年12月16日),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发动属下唐兵以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共15万人,号称20万,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从此,包括赤峰地区在内的塞外地区也同关内陆区一样,卷入了无休止的战火之中,进入到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分裂的“五代十国”时期。而契丹民族正是在这样的混乱局面之中分分合合,并最终迎来了自己的民族英雄耶律阿保机,建立了以赤峰地区为中心的大辽契丹帝国。
在这血与火的建国过程之中,有太多的人战死沙场,有太多的家庭因此妻离子散,正如下面的这两句诗之悲叹:
父子尽从蛇阵殁,
弟兄空望雁门悲。
此诗摘自陈述的《全辽文》,与一个叫王矩的燕人有关。王矩在成为工部侍郎之前,曾为一姓耶律的契丹将军做过书记官。在北宋太平兴国(976年—984年)年间,这位耶律将军的哥哥和哥哥的儿子皆战死于边郡。有一次,这位耶律将军路过哥哥和侄子战死的地方,非常伤心,作诗以纪念,其中的两句被随行的王矩记了下来。显然,这对父子是在大辽契丹与北宋军队打仗时战死的。当时的军队排列得长而曲折,似蛇,故称“蛇阵”。雁门即雁门关,唐置,在今天的山西雁门山上,为北宋防御契丹人侵略的要塞。可以想象得到,在那时候,有多少人在望着雁门关,空悲切啊。
栖迟未得归
936年,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起兵叛乱,后唐朝廷自然派兵镇压。石敬瑭自感难敌,所以干脆认辽太宗耶律德光为干爹,向其借兵抵御后唐朝廷。耶律德光也算契丹一代明主,当然不会因为叫两声爹就真的帮石敬瑭造反,而是狮子大开口,要求割让燕云十六州。石敬瑭听见干爹有这要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而耶律德光轻易就捡到了这样的肥肉,也同样二话不说就发大军帮石敬瑭灭了后唐,建立后晋。
十六州归辽后,当地的原住民仍然心向中原,下面这首名为《墨鸦》的诗就表明了当时辽地汉人的普遍心态:
要识涂鸦意,栖迟未得归。
星稀月明夜,皆欲向南飞。
据说,有人在燕京(现北京)的驿站里看到一幅图画,其中的墨鸦画得十分精致,遂题诗一首。诗中的前两句开篇即点明弄墨涂鸦,以明心意,乌鸦栖息迟了,停留久了,不能归巢了,比喻燕云之地被割据在外了,不能再回归中原了。后两句则出自曹操《短歌行》之“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树枝可依?”南飞,向着中原的方向飞!在星稀月明之夜,更加的思念中原的亲人了。读完这首诗,是不是还有点儿替古人心酸啊!
契丹,以其较低的文化地位,兼收并蓄、吸纳先进,迅速完成了封建化进程,形成草原帝国与中原帝国对峙、交融的局面,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二个南北朝时期。契丹是一个进取开放的民族,通过与中原及西方的密切交往,创造了具有特色的文化。契丹人采取因俗而治的政策,“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又仿汉制实行科举,制订成文法典。下面的这两句话,正好说明契丹人不但在吸收中原文化,甚至连教育也在“从娃娃抓起”了!
月明里,和尚门子打。
水底里,树上老鸦坐。
这两句诗,是契丹族儿童学习汉语的启蒙作品。契丹语属于阿尔泰语系,所以它的语序和结构以及文法与汉语不同,类似于汉语的倒装句。这首诗载于宋人洪迈的《夷坚志》中:在明亮的月光里,僧人们在敲门,老鸦在水边的树上宿卧,很有唐诗“鸟宿池中边树,僧敲月下门”之意境。
契丹人在学习中原文化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一些文化基因传入到中原,比如《臻蓬蓬》。
臻蓬蓬,臻蓬蓬,
外头花花里头空,
但看明年正二月,
满城不见主人翁。
这就是《臻蓬蓬》,又叫《蓬蓬花》,用鼓伴奏,每唱以曲尾有“蓬蓬蓬”的鼓心声和“乍乍乍”的鼓边声为特点,为大辽契丹帝国时的一种表演形式,可能类似于现在的大秧歌或广场舞吧。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年)四月,燕、蓟、涿、易、檀、顺、景六州归宋时,归宋的辽民将这种表演形式带到了中原地区,很受当地人的喜欢。
何以苏我,上天降雨。
谁其抚我,杨公为主。
重熙十五年(1046年),百姓们为歌颂西京道奉圣州武定军节度使杨佶的功德,作了这首《喜雨歌》。
杨佶,字正叔,辽南京(北京)人,为政尚清简。开泰八年(1019年),燕地饥疫,百姓或死或逃,时任同知南京留守事的杨佶开仓廪,赈灾民,贫民卖子者计劳动力值以补而获自由。杨佶在为武定军节度使时,境内大旱,苗稼将枯。他“视事之夕,雨泽沾足”,百姓作做此诗歌。不管哪朝哪代,老百姓最盼望的就是能摊上一个清官哟!
不知秋几许
明月满空阶,梧桐落如雨。
凉飔袭人衣,不知秋几许。
这首诗名为《倚栏歌》,作者无名氏。据《辽邸纪闻》记载,在大辽契丹帝国的后宫中,往往有抑郁致死者。在那里,宫人是宫帐主人的私有物品,没有人身自由。这首诗描绘的就是宫人们的凄凉心境。清冷明亮的月光洒满空无一人的台阶,只有梧桐树的叶子如雨般地纷纷落下。“飔”为凉风,冷风,吹袭着身衫,却不知到了秋天的什么时候。此情此景,好不悲情哟。此情此情景,也在预示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末路吧。
以狼牧羊,安得久长。
这应当是曾经流传在现赤峰地区的一句顺口溜,说的正是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那段宫斗大戏,详情可见“赤峰记忆”前期的报道。
萧岩寿(1029年——1077年),契丹乙室部人,性情刚直,有气节,入仕于兴宗重熙末年。道宗耶律洪基即位,他得到皇后萧观音举荐而被重用。在萧岩寿的弹劾之下,耶律乙辛降为中京任留守,暂时被耶律洪基疏远。后来,耶律乙辛又想方设法回到道宗身边并当上了枢密使,流放萧岩寿到乌隗路。
当时,民间为萧岩寿鸣不平,编了上面的这两句话,认为狼是吃羊的,最终只有一个结果。果然,大康三年,萧岩寿还是被耶律乙辛杀害了。正是随着诸如萧岩寿等忠臣良将的冤死,大辽契丹帝国走到了属于它的最后时间!
五个翁翁四百岁,南面北面顿瞌睡。
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情杀女真。
大辽契丹帝国末帝天祚帝耶律延禧东征败绩,中外于归罪于萧奉先。萧奉先时任枢密使,为天祚帝元妃的哥哥。他为了把持朝政,用计将文妃等人处死,耶律余睹投奔了女真人,晋王被杀,军心溃散。这时,天祚帝又任用了耶律大悲奴、萧查剌、吴庸、马人望、柴谊等人参议国事。其中,耶律大悲奴为北院枢密使,萧查剌为同知枢密院使,马人望为南院枢密使,吴庸和柴谊同为南面宰相。这几个人要么年事已高,要么不十分精通军事。契丹官制分南北,无论是北面官还是南面官,无论是契丹官还是汉族官吏,皆在稀里糊涂地打着瞌睡。这些官吏都已经老得打不起精神来了,还有什么心情和能力去指挥军队打败女真人呢?据说,这个顺口溜在当时流传很广,天祚帝听闻之,也只能笑而不语了。大辽契丹帝国的灭亡,用人不当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垂杨传语山丹,你到江南艰难。
你那里讨个南婆,我这里嫁个契丹。
据说,南宋绍兴辛已(1161年)即绍兴三十一年,有人得一箱箧,内附书信十余封,多是军士妻寄夫者。在其中的一封信中,只有上诗一首,别无他语。
在发现此诗的四个月前,金海陵王完颜亮已迁都于中原,一个月前大举攻宋,冬十月渡淮河。当时,依照约定,金国灭掉大辽契丹帝国后,将契丹人统治了二百多年的燕云之地归还给宋朝,但人口和财富全都被劫掠到了金国,宋人只得到了一些空城。在第一句诗中,那个燕地的军士之妻自谓垂杨,称自己的丈夫叫山丹,垂杨给山丹传个话,你转战江南十分的不容易,在那里找个南方人做妻子吧。至于我嘛,你也不用牵挂,我在家里嫁给一个契丹人了。此诗看似无情实在则无奈而深情,细品极悲。
1126年——1127年,金兵攻破北宋东京,虏走了徽宗和钦宗以及宗室和后妃数千人,即著名的“靖康之变”。宋刘子翚在《汴京纪事》诗中有“仓皇禁陌夜飞戈,南去人稀北去多。自古黄沙埋皓齿,不堪重唱蓬蓬歌”之句。至此,《臻蓬蓬歌》又成了北宋王朝的最后挽歌了吧:最有权势的都不见了,人去城空。
“诗忆赤峰”系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