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洋淀大堤上

白洋淀大大小小淀泊的水域面积有300多平方公里,大多都有自己的堤岸。有的堤上盖满了房子,中间只有一条窄窄的胡同作为街道,是水乡土地资源珍稀的一种无奈状态。不过北淀周围的村庄都在没有水的平原上,所以大堤上还保持着有大树浓荫的绿色胡同景象。

早些年开展旅游一向都是下水进入白洋淀中,后来大概是发现很多人来玩并不下淀,只是环堤而行;所以如今也就顺势而为,将大堤也做了景点,不再允许社会车辆行走,只有景区的电瓶车风驰电掣地跑来跑去了。

虽然大堤下面每一个路口都有自发的收费停车场设置,但是至少现在上大堤还是免费的,周围的孩子和村民们来堤坝上骑车、走路还都很方便;外地的游人不想下水,只是环湖走一走,或者在大堤上的树荫里坐定了看一看芦苇和水面,也是一种难得的自然景致的绝佳欣赏位置。

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们的土地上每一寸似乎都已经有了只属于人类的用项,已经很少有这样可以闲坐一下的地方,这样还能望见大自然大致的原状的所在。白洋淀作为华北明珠的意义已经在悄无声息之中,从鱼米之乡的资源之地转身成了大自然在这片平原土地上最后一块珍贵遗存。

这一点在环湖的大堤上徒步的时候,在时时刻刻都既能沉浸在大树的阴凉里又总是能望见湖水和芦苇的神奇的杨树胡同里,感受最为强烈。因为堤外就是与平原上任何别的地方都少有区别的田地和村庄,而堤里就是千万年来没有太大的改变的水域和湿地景观。

在自然景致中,尤其是在宏大的自然景致中,如山脉水系平原丘陵森林湖泊等等自然景致中,或行或止,或者坐定了看书、遥望和野餐,甚或只是静静地坐着本身,都是人之为人的重要享受。尤其在是在这四月底五月初的户外的温度非常宜人的好时节。

徒步在这样的堤上的浓荫里,不仅可以躲开阳光,还可以浸润季节的清凉,一直都在树荫前行,阴凉拂过每一个人的面孔和身姿,就像一直都有上天的使者在不遗余力地抚慰。不论是合家骑着长长的租用自行车的,还是后架上带着马扎的结伙出来玩的老人,抑或是骑小黄车的年轻人,大家都在这样的抚慰里怡然陶然着,好像都终于找到了假日和季节所一定会馈赠给每一个人的那种甜蜜。

关键的是,在大堤上这样行止,不仅可以沐浴阴凉,还始终拥有居高临下的视野。不见可以看到淀里的芦苇和水域,还能看到堤坝在远方延伸的样子。你看远树如墙,沿着有自然的曲度的大堤上的杨树林,在天际线上形成了基本齐平的绿色的墙。绿色的搭腔环抱着无边的水淀和水淀里干枯的芦苇,还有穿插在干枯的芦苇之间的新绿的茎叶。它们虽然眼下还势单力孤,但是已经在色彩上与围堤的绿树形成了一种呼应关系,预示着不远的未来堤里与堤上一致的丰隆前景。

正是这样明确的前景预示让置身在这个环境里的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就有了希望,有了欣欣然的气氛烘托。现在,坐在这一岸的高树绿墙里遥望另一岸的高树绿墙,人就逐渐会进入到一种天然的愉悦状态,进入到愉悦地俯瞰庞大的地理格局既直观又凭了想象的翱翔之中,好像眼睛有了无人机的能力。

沿着大堤上的绿墙一直在走,终于在还没有走到头的时候,在还没有走一圈的时候人就已经累了。能在一个巨大的风景里走累了,已然是一种十分难得的经历了。风景要么是人造的,要么已经很为狭小,难以让人从其中获得这样走不尽的妙意了。于是寻了紧邻着大淀的位置坐定了野餐。而野餐实际上也已经变得越来越不易,不是餐之不易,而是野之不易。所谓野现在都已经是人工的公园绿地,大自然的山川河流旷野荒地都已经近于绝迹。今天能在白洋淀的大地上野餐,想一想也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境遇了。

杨花四月雪。堤上的杨树林下,正是杨花飞雪的时候。粘在人衣服上就不走了,特别对于布衣来说,杨絮好像终于找到了亲人一般。它们从堤坡下临时栖身的地方被风吹起来,形成一阵阵自下而上的雪,奇异地飞袭而至,专门蒙人的眼睛、钻人的鼻子。它们终于能停歇下来的地方都是沟沟坎坎,尤其是那些枝叶纷披的兰花之下,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兰花的纷披的枝叶像是恰到好处的隔栅,正好挡住了它们再次起飞的路。

杨花还有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堤下的鸭群鹅群却是一刻也不肯安闲下来,始终在叫。这只不叫了那只叫,更多的时候是所有的鸭与鹅都一起叫。区别仅仅是叫声的起伏和高低而已。像喜欢叫一样,它们也喜欢排着队走。按照一个节奏向左向右、向左向右地拐着步子,高高地仰着脖子,在貌似滑稽的整齐之中,自有一番只属于它们自己的秩序。

它们偶尔入水,偶尔振扇起翅膀,掀起一阵大的动静,算是从平淡之中振作一下的表示,大致上相当于人在伸懒腰。它们内在的规则与秩序一直持续着,一直到有一个㧟着篮子来捡起鸭蛋的男孩儿趔趄着出现在它们中间。人类掠夺者打破了它们的以喧嚣为特征的宁静,它们便开始以更加急促的喧嚣来抵抗与挣扎了。这也就让坐在堤上野餐的我们理解了他们何以在任何时候都一刻不停地在叫了:那是警示,是幽怨,尽管从来没有实际的用处,下一次还是要被掠夺,但是至少幽怨未止。

在人类强加于它们,强加于一切的蛮力之下,天地之间的一切,包括人本身,即如这一群鸭鹅。生命的欢欣不过是不能多想的麻醉,或者竟也是已经多想之后的豁然。

不管怎么说,还能在大堤上的树荫里遥望这一切,思想这一切,便已非枉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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