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小兰妈走了
回家过年的时候,父亲偶然说起,楼下的小兰妈去世了。
因为完全不在意料之中,这个消息让人猛地停顿了一下,也许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停顿的动作,但是心里确实是停顿了一下。一时之间,非常感慨,很是惆怅。这样的惆怅和感慨,也许就是人对同类的永别所生的不尽不舍之意。
果然,过年的时候楼下非常安静,没有对联,没有福字,没有孩子们归来的热闹;一片沉寂。
那个经常可以在楼下遇到的弓着腰笑眉笑眼儿的小老太太;总是推着竹板的小车,小车上放着棉垫儿,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夏天摇着扇子,冬天沐浴着阳光的小老太太,以后,就再也不会遇到了。
多少多少年来,她一直都在那里,在门口,在楼道里,在楼下。来回打着招呼,问询着其实没有什么意义的家常话:来了啊,走了啊,孩子没来啊,上学了吧,上初中了吧,上高中了吧,上大学了吧……但是,她已经是这里的一种固定的风景,是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客观上一直存在着的一种长期的甚至永恒的存在。她已经是你的家的周围环境、甚至就是你的家的一部分。
小兰妈姓什么叫什么,大多数人都不大清楚,都是习惯性地称她为小兰妈。她包括小兰在内的四个女儿早就出嫁了,老头也早已经去世。她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很多年。
她去世得无声无息。她所有的痛苦和哀伤,她所有的思虑和不舍,好像都不曾存在过,都在一眨眼的工夫里沉没掉了,其无感之状一如一片落叶随水而去,没有激起任何浪花或者涟漪。一个人在世与否,与他人实在是没有多大影响。这种没有影响的程度一旦被人意识到就往往很是惊讶,惊讶于自己对于自己环境中曾经的一个人的去世竟然如此浑身不觉;惊讶于一个同类的消失,对于其他人类个体的影响竟然是如此完全悄然。
当然,所有应该有的痛苦和惆怅、不舍和不愿都是一一发生过的,只是因为你不曾看见,不曾听到,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你上一次看到她在楼下坐着和你打了个招呼,再到这一次突然听说她已经过世了之间而已。
那些没有任何实际内容的招呼,是一种关心,更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自然而然的互动,即便只是形式也说明了互相之间的最基本的善意。正是这样的善意让她逐渐在你心中确立了一个最基本的同类的位置,现在这个位置上的她突然就消失了,并且永远不会重现。不管你承认与否,不管在多大程度上,她都曾经是你生活的一部分,是你作为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一个证明,互相证明。我们不是需要这样的证明来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而是客观上人类成员之间的这种带着温度和多多少少的感情的互文关系,烘托并且印证了你的目光,你的时间,你的生命轨迹。
年节来了又走,轮回一个接着一个。而人世却并非无限,任何人在舞台上驻足的痕迹都注定将无影无踪。比人世更长久的是心中的涟漪,比心中的涟漪更长久的,是无尽的虚空。
最后的存在,最永恒的存在,最高的存在,便是空无一物的空。
重述这个事实,不是要抹煞现世的繁荣,而只是提醒一下自己经常在利益与欲望中变得混沌、变得盲目了的碌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