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参加家长会的两封信(1)

慧方:

今天早晨天明起来说梦见“蓝猫”了。在六点多一点的时候我们同时被窗外的“锣鼓喧天”给吵醒了。这种锣鼓喧天的节奏是德国式的进行曲,欢快而有那么一点憨气。在漫长的宗教节日期间,这样异乎寻常的喧闹的时刻其实已经为我们所适应了。在国内的时候每天早晨不都是被外面扭秧歌儿的声音吵醒吗,中国人对噪音的抵抗能力早就是世界一流的了。我去厕所解手,天明也从那个屋子里跑过来,还没有看见我就喊我。我说你怎么知道是我,他说从解手的声音听出来的。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昨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参加了家长会。虽然这里使用了我们习惯使用的家长会这个词,但是和中国的家长会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之处。整个没有围墙的学校大楼灯火通明,门口比平常送孩子上学的时候停的车要多得多。里面三三两两或站或坐都是家长。德国人、意大利人、黑人,还有我们这亚洲人。因为数量少,或者仅此一例,所以一个人种的家庭就仿佛成了一个标本,大家都要看一看的。当然带着孩子一起来的人不多,似乎就是我们。这可能也是亚洲家庭的特点或者说是我们在国内参加家长会的习惯。这里的家长会一般是父母亲一起来,或者是父亲一个人母亲一个人。也有两个女人一起来的,那估计都是外国人,语言不是很通的那种,找一个自己的亲人或朋友里语言好的跟着——当然是不是同性恋家庭也不得而知。人和人之间还是很友善的,见面都主动打个招呼,然后就默默地等待着去了,大家并不费心去过多地猜度别人。

先去见了校长,是一个白胡子的接近退休年龄的老人。很和善,对天明说出口的每一句德语都予以鼓励。在这里不是由班主任把同学们的家长召集在一起开会,而是家长自由来,来了以后想见谁也完全凭自己的意志。事先发给每一个学生的表已经详细地把每一个老师所在的教室的号码和时间范围都写清楚了。大家都是手里拿着表格走路的。到了你想见的老师所待的教室的门口,那里会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张纸,上面每十分钟就有一个格子,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上面写上自己想和里面的老师见面的时间,但是先来的人已经写上了的时间段你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你只能选择别的时间段了。我们见校长就是这样约的。我对德国的学校对天明作为一个外国人的容纳和很细致的宽容表示了感谢,并称赞了诸如“电影之夜”之类的学校活动。他很愉快地接受了,并不无骄傲地说这是他们办学的传统。

我说些简单的英语,很多话都是汉语,小红再翻译。有的是她直接用德语说的,再翻给我听。我有了什么想法说出来,她再翻过去。

我们随后去见了数学老师,因为当时正好没有人在他那里等着,所以我们直接就跟着他进了教室。他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中年人,有点像中国南方出来的那种在北京的什么大科研机构工作了几十年的科学家的样子。平和而善意的笑里透着一种对他人的充分理解和极大宽容。我们先表达了谢意,他也谢了,说天明相当相当不错。这一周又考了三分。他们最好是一分,最差是五分。因为好多题天明看不懂德语,所以不能做。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得到三分,非常非常不简单。他有很多题都是自己根据图形判断出来问的是什么的。当然完全是德语的那种应用题就不行了,即使只有几个词不懂也弄不懂整道题说的是什么。我们听了这样的话自然是很高兴的了。老师又说,作为一个这么大的外国孩子,突然进入到这样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环境里,一天六个小时,考验实在是太大了,他承受着多么多么巨大的压力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真诚,我们都为他所讲述的这个孩子的情形所感动了,再一想到这正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就更感动了。天明知道是在说他,坐在那里有点不好意思了。也说了THANK YOU。

到一楼去见手工老师,也是先写了约见的时间,还有那么一会儿,就到了大厅里一处有食品和饮料的地方。天明早就说了好几遍那个地方了,开始还以为是免费的呢。结果坐下才知道是要交钱的,天明要了一杯可乐,八毛钱,相当于中国的七块钱。在这里的超级市场里这个钱也能买一瓶可乐了。卖可乐的是几个高年级的大孩子,这大约也算是勤工俭学吧。

手工老师是一个老太太,絮絮叨叨滔滔不绝的那种,在世界各地的老太太似乎都有这个特点。但是她的话显然不是家长里短,里面都是有内容的。她说中国灾难不断,说计划生育不让已经存在了的孩子出生,说洪水,说干旱,说人多地少,然后又拿着桌子上的一张捐款的表格说她们每个月都要向非洲的坦桑尼亚的一个村子里的两个牧师捐四百块钱,为的是在那里建学校。她说那学校在乞力马扎罗山脚下。坦桑尼亚境内有这座山吗?又说每个学生每周也都要捐7分钱,不过天明不用,你们的每一分钱都有用呢。这几句话我听着不是很舒服。人家说的是事实,但是就像城里人说外地人一样,这是我们城里人的事,你们乡下人就别管了。我解释了几句,说中国的灾难确实很多,人口多是一大原因,但是也并不是随时随地每个人都深切地感受得到的——事后想想,其实我的辩解是没有什么必要的;不过,这种“维护”的意识完全是自然而然的。除了这一点插曲,别的都谈得很好,她说天明的绘画是THE FIRST。她指的大约是想象力,她还说天明非常聪明,有亲和力,善良,不具进攻性——这是德国人非常注意培养孩子的一个特点,他们从本民族的教训里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进攻性于事无补。她把刚才那几个勤工俭学的学生给她送来的蛋糕让天明吃,天明谢了,接过来就吃,我们说着话,他已经吃完了。临走的时候,老太太用日本的方式又是鞠躬又是合掌,还撒尤娜拉。我笑着说中国话说再见。一个德国人学日本人的样子的时候很容易让有点历史知识的人想起并不是很久远的过去那段令人厌恶的历史来。日本人小丑一样虚伪的举止是学不得的,特别是德国人绝对不能学。很有国际主义精神的老婆婆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是不理解中国人的感受的。人的局限是体现在各个角落里的,在一个国际化的场合一举一动都会发出或者你自己并不以为意的信息。小红说人说一出国就爱国了,我并不认为是什么爱国,而是在出国以后的碰撞与比较之中,对误解和歧见有了更鲜明的辨别力而已。

然后见的是地理与体育老师。这是一个典型的德国男人,高大严肃,谨慎认真。见我们说了德语又说英语,就先问我们可以用德语说吗,英语不很行,汉语就更不行了。我们笑了,他似乎也笑了一下,但是并不持久,显然他说这句话完全是从科学操作的意义上讲的,并不是俏皮话。这就是典型的德国人的说话方式,有时候自己已经幽默了,自己还不知道。我们说了感谢的话以后,他并没有像一般的中国人那样含糊地说含糊地听,而是马上说,非常遗憾,因为地理课完全是要靠语言讲授的,我没有能分出时间给天明单独辅导一下。体育课因为第一次上单杠的时候认为他也像这里的学生一样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触了,不知道他以前并没有接触过,所以摔了一下。摔了以后他不想再做了,也就不再让他做。没有关系,每个人刚刚开始练习的时候都是要有这样一个阶段的。先看看,如果什么时候敢做了,就提出要求来,绝对不会再让你摔着了。

结束了和老师的会见以后天明领我们转了转楼里的各个地方,因为课间只有五分钟,而且不准孩子们在楼道里跑来跑去,加上楼上有很多地方是高年级的领地,所以天明很多地方也没有走到过。他指着一个教室说,他刚来的那一天,因为学校的什么通知发错了,所以没有什么学生来上课,他来了,老师就把他领到了高年级的一个教室,就是这教室里,一共只有五个学生,和他们一起听了一节课。想想他确实也够伟大的,就是一个成年人乍然放到这样一个环境里,又有几个人能比较自然地接受下来呢?

不过,这样完全异样的文化和教育对一个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冲击是有利无害的,他会从这里面逐渐感受出很多不是文字所能完全表达出来的比较文化的果实。会因此而将眼光开阔很多很多,会培养出完全不同的思路和方式方法的套路来。

从学校的楼里出来,外面还是很冷的,但是一家三口拉着手靠着身子往家里走,感觉还是很好的。下周还有家长会,是那些这周没有参加的老师坐阵各个教室。我们还要参加,见一下他们的班主任,还有语文老师,英语老师。还有,这一次和各个老师都合了影,但是忘了和校长合影了,下次补上。

东方2,13

节自散文集《我们坐在莱茵河拐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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