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难忘的眼神
早晨河边有一圈练武的人。说是一圈,首先是因为他们占据的是高高的泡桐树下的圆形的小广场。再就是小广场上的人围城一圈,都在看一个师傅带着大家一招一式地练。那师傅留着小胡子,自己光着膀子,徒弟们也都光着膀子。小胡子一个一个地都比划着,矫正着,带着不容置疑地居高临下和义不容辞的威严。在这个圈里,在这些人中间,他就是当仁不让的主导者,他是此情此景、此时此刻的人生王者。据说,人在一个场合和氛围里成为人生王者的状态,总是和某种根深蒂固的动物本性联系着的,这未必有好坏之分,却的的确确的是自然而然。在这样的自然而然里,那种孩子气的简单的勇武坚毅与叱咤风云,总是被夸羡与向往的对象。
旁边围观的人中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应该岁数也已经不再年轻,但是眉眼之间满满的还都是妩媚。她和同伴说着显然自己并不用心的话,却始终用一种很崇拜的艳羡又加自豪的目光盯着或者叫做瞟着小胡子师傅。那师傅在这样的目光下,也就越发威武而至于骄傲了。他被这目光烘托着,正在臻于人生的顶峰。可能在当事者自己未必肯这样认为,他一定知道以后还有更高的顶峰。
那女子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同伴说着话,显然说的话和那同伴本身都不过是她瞟向小胡子师傅的一个个眼神的掩护和借口。每一次瞟过去的眼神里里面,才是她真正心心向往的事情。
她带着火光的眼神是她要掩饰又绝对掩饰不住的,那光芒已经燃烧起来,故意在一阵风出来的时候合拢一下,用眼皮挡一挡,显然是无效的,只会让它们在下一次闪光的时候更亮更耀人眼目。
那带着火的目光,那被掩饰着但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目光,连我这过路人都在不经意之间就被吸引,一下就注意到了的闪闪的目光,是开在一个女人心中的最为璀璨的花朵。这种花没有绝对的开放时间,没有绝对的开放条件,每个女人都有可能开放,也的确有很多女人开放过,但是终生不曾开放的人也未必是一个小数。而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正在目睹一次这样难得的的开放。她的开放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却一下就能被那样的目光所打动,一下就记住了她瞄过去又瞄过去又又瞄过去的那闪闪的光。
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属于自己的叫做爱的世界。整个生命都正在她那里爆发着闪耀的火花,在她人生的这个也许骤然而至的巅峰里痴狂地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将她提升到此生最辉煌最值得铭记的时光中去。
小胡子师傅的汗水和徒弟们的汗水,在早晨的逐渐热起来的阳光里,晶亮晶亮地在赤裸而光滑的脊背上流淌。他们在一招一式的间隙里顺手抹一把汗水,马上就又重新投入到马步与踢腿甩掌的动作里去的紧张之中,透着一种专注事业和工作而完全不及其余的魅力。这种魅力据说是原始的,是在猿人时代就已经被母猿人所喜爱着的。人类进化到城市时代以后,大约也只有在运动场上,才或可非常直观地一见这样的情景了。
不期然的是,今天早晨这样习武的场景,竟然完美再现了其中最有魅力的桥段。显然,她,她燃烧的目光,灼亮的目光,遮掩不住的欲罢还休的目光,也正是被这样的魅力段落所点燃的。他们应该是刚刚相识,她应该是第一次来现场观摩他带徒弟晨练的场景。他们最初的话题一定是他最大的强项——武功。女人对男人身体性非常强烈的武功的原始膜拜,在今天早晨这第一次的观摩过程中就引爆了她可能早已经从年龄上消失掉了的少女心。
当一颗少女心重新在一个女人面孔上、眼睛里、全部身心的每一个细节里这样盛开的时候,她就到了最美的一刻。而我作为一个路人,恰恰是在这一刻经过她的身边的。我无意中成了这一盛开事件见证者,成了人性之美的欣赏与记录人。
奇怪的是,我没有驻足观看流连不去,甚至连脚步也没有怎么慢下来,只是在一瞥之间看到了这一幕,便继续去走自己的路了。即便如此,这目光、这目光所在的场景,也一直让人难以忘怀。它就像春生夏长的花草树木,萌芽生长膨胀盛开蓊郁荫庇乃至枯萎凋落,每一个阶段都是生命里的唯一,每一个阶段恰巧被你目睹了,都是美不胜收。然而你却未必一定要为它们而停下脚步,你的最好的赞美,就只是继续走自己路,在自己的生命途程上以自己的步伐和逻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