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车上的旅行
慢车很慢,一百多公里走上四五个小时很正常。慢车上有时候人很少,像是专车专列至少包厢,让人伸胳膊撩腿,挥洒自如,忘记了是在坐车,忘记了火车在前进。但是,有时候慢车上人也很多。人很多还走得慢,就会让人烦。
所有因为慢车的慢而烦的人,其实都是幼稚的,都是没有把心放平的。尤其是当一个人明确地把自己当做一个异地而来的旅游者,而不就是生活在本地的一分子的时候,这种烦就会显现出来。
没有什么烦的,慢车这种缓慢的节奏,就是生活本身。急着去干什么呢?那些在现实经济和家庭琐事中被纠缠着的真正生活在本地的人还没有烦,你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异地观光者还有什么可烦的呢!
只有把自己的心绪理顺到与当地人那样,完全有预期地坐着慢车,任凭其快任凭其慢地前进或者停顿,让时间来最后决定最后说明一切的状态,才是真正地深入到这个地方的生活节奏之中去的旅行。
实际上,正因为坐慢车的人都已经有了普遍的不烦不躁的心理预期,所以慢车上不管人多人少,都是宽松的,都有在中国乘坐火车,包括乘坐高铁都很少有的一种随意自然的状态。这种像是在欧洲坐火车的内心放松状态,只有在我们的慢车上才约略得以实现。
慢车不仅有利于隔着车窗看沿途的风景,更是贴近异域生活的一个绝好机会。人们在慢车上的所言所语,所有表现,他们的方言口语和他们的喜怒哀乐及其表达方式,存在状态,都是在任何别的场合都不可能这么集中表达表现的。
慢车穿越一个陌生的省份的山山水水,将一个个崭新的地名带到眼前,这些此生从未达到过的地方,有着别人也许一生都没有离开过的林林总总。这样的对比会使人逐渐抽离开具体的人生,而仿佛拥有了驾临在自己的生活之上的客观视角,正望着自己坐在慢车上一点点在陌生而新鲜的地方向前、向前。因为目的地并没有家,你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去看的风景点,抵达了也依旧是陌生,所以潜滋暗长,就会有一种怕这慢车走得太快的情绪,一种赖在车上不肯下去的情绪。
这样的感觉是很奇妙的,奇妙到让人上瘾的程度,它是我们在旅行中出神儿的神仙时刻。坐着坐着车,人就进入了一种出神状态。彻底忘了是在坐车,更不会考虑什么何时到达、怎么还不到之类的问题——尽管这可能是每个旅客几乎都会在头脑里盘旋几次的问题。
而在人少的时候,在你可以自由思想和书写的时候,慢车上的时间就成了旅行中难得的总结机会。利用这样旅行中非常难得的“无用”的时间段落,将断断续续的思绪一点一点地写下来,不期然之间好像就进入到了当年茨威格的那种十分令人羡慕的旅行写作状态。他乘坐着奥地利到德国的慢车,一站一站地走,临窗而坐,遵循着自己内心的频率,时而观看时而书写,天黑就住下火车停靠的某一个小站。当年读其自传《昨日的世界》读到这里的时候,感觉这是一种非常理想的将自然观览与内心书写巧妙结合起来的最好形式。而今在慢车上,自己好像就已经接近了那样的理想。
这一次旅行过程中,旅行笔记大多数都写在了慢车的运行过程中。想想,这其实是旅途中唯一可以稳定地长时间地坐下来捋捋思路的时候。这样在车上写着写着,突然一抬头,就会发现火车已经跑出去很远很远,很遗憾地就要到达终点了。
慢车,你不琢磨它,它就变得很快,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