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顺应天地的生活

梁东方

刚刚过去的三月份最后一个周六的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是“地球一小时”的活动时间：提倡全世界人们都在这一个小时里熄灯省电，绿色环保。这种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的世界性活动，其实不单是为了省下那一个小时的电，更主要的是为了再次提醒人们：地球资源有限，省着用。

在人类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的现代社会，电作为一种基础性的能源，其本身也是地球资源开发的结果。地球一小时提倡的省电、省能源，是地球资源有限性的一种告诫。地球上总数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天文数字的全体人类成员，都应该有这种资源有限的意识，从自己做起杜绝浪费，除非特别必要，尽量少用、少消耗包括电力在内的地球能源。

在无知无觉乃至肆无忌惮的使用甚至浪费，与有意识地节制之间，就是地球资源可以多用些年头的时间空间的延续，就是人类社会可持续地发展和生存的一种潜移默化的保障。

这样与“世界和平”大致上属于一类的、貌似大而无当的话题，其实关乎每一个人的生活，也关乎每一个人的后代的生活。我们作为一个小小不言的个体，在地球环境中的这样一生时光，这样走一遭的消耗，如果有所约束、有所节制，总是一种有贡献意义的操守、有伦理价值的美德，乃至对我们内心的坦然和安宁都有潜移默化的助力作用。

我搬到郊外的家，比在城里的家要环保很多。在一个几乎可以说是侧身自然的大环境中，顺理成章地就不愿意让在建筑密集、人口密集的城市里的生活方式也延续过来；那样的话，就是对自然环境的一种打扰乃至破坏，就损害了搬到这样的环境里的对比意义与价值。

所以没有冰箱、彩电、洗衣机，没有WIFI，没有包括电热壶在内的各种小电器，即便是作为建筑标配的屋顶上的灯，基本上也是不用的，只有一个立式台灯，还很少用到。除了最为必要的电脑和手机之外，不用电。整个生活节奏基本上都是顺应天光、与天地运转的节奏一致：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尽量不使用电力给自己增加额外的光亮，尽最大可能地杜绝人造光的污染。

这样顺应天光的意思就是天黑了就黑了，不再人为地在天黑以后还亮灯，发出人为的亮光。在人为的亮光下，本来属于自然一部分的人类生活就会被改变，于身心都是一种不易觉察的损害。

也许在习惯了城市里的高耗电的生活方式的人看来，这是一种近于苦行僧式的自律生活，然而自己却从来没有觉到其中有什么苦。因为这如果可以称为自律的话，它也不是来自外界的要求，不来自功利目的，只是内化的生活习惯和人生方式，像山中的老农一样，一生从不懈怠，其实只是顺应天地规律、俯仰人间的一种自然而然。

那在城里住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实行、至少不能比较充分地实行这种原则呢？

因为城里过度密集的人居状态下，很多事情是你想做也做不到的。比如顺应天光的作息，就很难实现。楼上骤然响起来的噪音会把日落而息的你吵醒，刚刚入夜就已经华灯四射的光污染会让你即使拉上窗帘也亮如白昼，雾霾笼罩之下你要想沐浴一下星星月亮那自然是痴心妄想……在城里的生活方式裹挟之下，你自然会使用空调抵御热岛效应，哪怕仅仅是让空调温度高出一两度来也不大情愿；自然也就会开灯，就会因为开灯而晚睡，就会因为昼夜颠倒而大量消耗能源，最后逐渐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莫名的烦恼和全面自我否定的虚妄，乃至焦虑症、抑郁症泛滥，那倒是真正的苦不堪言了。

这样的城市病之所以在我们的时代里显得多发，其实是与完全不考虑居住体验的基本条件的寸土寸金的土地政策，与利益最大化的建筑密度直接相关的。人口和建筑都高度集中的城市虽然在不断扩大自己的范围，但依旧是所谓二环内的核心区域为吸纳人口最多的地方。一味加高加密的建筑让房价高企，也让居住环境空前恶化：车没有地方放已经不新鲜，在早晚高峰的时候，连电梯难等、行人自行车都进出困难的状态也已经屡见不鲜。

在这样过度集中的生活环境里，大自然退场，光污染、噪音污染挥之不去，人们的生活互相干扰，无法顺应自然节律，昼夜颠倒，能源消耗剧增，城市病蔓延……

说起来，应该躲开那样的环境是人人都大致同意却又不能在现实里实现的，因为孩子上学、老人就医的方便，或者仅仅因为习惯，因为脱离开那样的生活以后的所谓顺应天地的生活的“苦”。

人在天地间，类似在黑夜里没有光的苦，类似冬寒夏热的苦，都是一种自然赋予人类的题内之意意义上的“苦”，是属于自然而然的“缺陷”，是人类应该接受，而且接受以后也一定于人有利的造化的一部分。虽然因为进步和发展的原因，我们不可能回到原始状态里去承受这一切，但是完全抵御自然的赋予，让夜如白昼，让四季恒温，就不仅会有耗费大量能源以使地球枯竭的隐忧，还有一个自我身心健康的濒临崩溃的现实困境，有实际上降低了自己在天地之间的感受力从而也是降低了幸福指数的问题。

不论是从理论上还是从感受上来说，这样尽量顺应天地的生活，都是一种好生活。虽然不能完全实现，但是只要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也已经让人可以重温人类在既往介乎天地之间的天人合一的好状态了。有人说这是现代人最大的奢侈，可惜他们并不追求，甚至还会有意无意地躲避：他们已经在高能源消耗的城市生活轨道上循环得太久，麻木且无力，实质上是不愿意有任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