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火烧云

梁东方

火烧云不像是真的，因为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们所习惯的天空的样子；它也并不在夕阳西下的最正确的位置上，而是要偏离开一些，在西南方向，在距离夕阳落下山顶的位置十几度的偏角上。这让人意识到它们是太阳落山以后从山背后发出的神奇光芒，是太阳仰躺着的角度下的发挥。这种发挥一般情况下应该是普通的晚霞，但是今天天空通透，云层密集，折射衍射充分，万般凑巧才有了这偶然一有的火烧云。

火烧云的规模超乎预料得大，从上到下，覆盖了整个天空；准确地说是西南方向的整个天空。当然那个方向在整个天空中不过是一个角落，只是此时此刻，这个角落里长长的一条彩云及其辐射的广袤的晕色，已经影响到了整个天空的光亮度，出现了一种无所不在的浸染效果。

这种近乎弥漫整个天空的侵染效果具有极大的感染力，一时之间好像天地之间的每个人都站到了舞台的中央，都在炫目的光的聚焦之下；先是欢欣鼓舞，随后不知所措，进而至于感怀涕零。人在天地间，一切都自然而然；但是当有这样堪称神奇的天象笼罩的时候，会突然意识到其在宇宙之中的唯一性，进而再次清醒地看到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生命的天凑地设的偶然之不易。

即使是最张狂的成年人也没有这样的想象力，这一定是只有孩子才会有的毫无限制的随意涂抹。他们瞪着大大的不会眨的眼睛，用短短的手臂冲着无限挥舞，挥舞出来的想象之境，自有神奇的天意予以兑现。

火烧云的颜色极其瑰丽，是玫瑰色掺杂了红色，是粉红色掺杂了淡淡的乌黑，是暗黄之中满满的灰暗，是火红之中掺杂着的隐隐忧伤……既宏伟壮观又绝对不失体恤，没有一点点高高在上的架子，和地面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肯举头凝望它，拿着手机对它拍照并且感叹的人，质朴亲切地交流。

这一次的火烧云和以前记忆中的火烧云是不一样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尽管每一次都会有一些共同点：比如小雨天气之后的傍晚，比如没有雾霾，比如季节转换之际，比如晚霞降临的时候你正好在户外……但每一次都不是毫无创意的复制品。一千次火烧云有一千次的模样，在某种共同的宏大与晕彩之外，就是一次次完全不同的角度形状和持续长度。每一次都精彩，每一次都让人立刻就期待下一次。

这样的期待是有潜台词的：火烧云直观地证明了天上是有神仙的。即便科学证明没有，在火烧云降临的那一刻，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受了很多科学熏陶的人，只要他还有审美的本能，就会不由自主地相信，这是神在天空中的表演。

坐在窗前面对漫天的火烧云，实际上是看不了什么书，也写不了什么字的。盯着窗外的天空一个劲儿得看还嫌来不及，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禁不住会兴奋地指指点点的惊喜之后，还在期待下一个惊喜……

火烧云的颜色变化非常快，每一刻都在变，这一刻还灿烂，下一刻已经归于淡漠。它们将生命的全过程演绎得像是延迟摄影，像是电影里的镜头叠放。火烧云的独特和震撼，都让人感觉它似乎存在了很长时间，永远留在心间；但是事实上却仅仅是一会儿便就已经不见。

火烧云在平原上的罕见程度不亚于台风，所有人都站在楼和楼之间的角落里努力仰望，怎么仰望也看不全，也看不到整个火烧云在大地之上不被建筑遮挡的全貌。

在郊外的家里，在顶楼，我却可以几乎看全。这真幸福。

火烧云稍纵即逝，如果不是在郊外，在城市里的楼宇之间，是很难看全的。那实际上就是人生莫大的损失。也许是很多人都不以为意的一种损失，也许是很多人当下觉着是损失过后又很快忘掉了的事情。

生而为人，天地之间的四季和四季中的一切天象都能沐浴其间，是最基本的福泽；更高的我们可以没有，但是一定要有这最基本的，否则人生岂不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