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正午

地图显示，岭根底村是这条一直蜿蜒到大山深处的唯一道路的尽头。于是就按照经验从此开始步行。走了一段发现，新铺的水泥小公路已经又向里延伸了很远很远。后面很远很远的路虽然可以跑车，可依旧是最适合步行的地方，因为几乎没有车。偶尔有一辆开过去，也都是用一种山里人悠然的节奏，不急不躁，敞着车窗，很有兴致地从车里望着每一个出现在路上的人，随时停下来说上几句话，甚至和我们这样陌生的外来者打个招呼。

小孩子和狗都在路上趴着玩，狗都是不叫的，即使到了它的势力范围之内，也只是好奇地端详着人，不含一点点警惕的味道。满是圆滚滚的大石头的河道边上，一个带着红袖标的汉子不仅没有阻拦我们的意思，还像个导游一样很是自豪地告诉我们：后面高高的桌上顶上可是个旅游点，山西那边是要票的，咱们这边不要；不过要早来，早晨来傍黑下来，现在上去太晚了……

我们知道，至此，已经实现了我们这次旅行所要达到的目的。
        宽敞高大的山谷衬托着寂静的山村，三月底的阳光和煦地照耀着每一户人家的门和窗，照耀着路边一个挨着一个的果园和苗圃。林木之间的小路，窄小而整齐，完全可以想见未来花开叶茂、树影婆娑、果实飘香的几个月时间里，这里将出现的如画景致；如果是自己能在这样的画面里散步，如果是自己的亲人能在这样的画面里走来，无疑会把惬意和甜蜜从山水直接渲染到心尖。

杏花正在盛开，核桃、樱桃和苹果树都还只是冒出了个芽，水渠里的水从上面落差很大的石头上下来，哗哗啦啦作响；锄头和小车，口袋和衣服，都就地放在果园边上，人已经回家去吃中午饭了。
        因为安静，所以好像反而能听到一种嗡嗡嗡响着的声音，像是山坡上盛开的杏花上的庞大的蜜蜂群，又像是习惯了噪音的耳朵在突然安静的环境里的不适应。有意思的是，我们都情不自禁地为自己的这种“不适应”而真实地愉快着。

果园里有了一层绿草，仔细判断，除了茵陈艾蒿之外，可吃的也有很多种，有荠荠菜、蒲公英、奶棵。一个从山上回来的老妇走过来望着我们手里的野菜说，我们不吃，老辈子吃，听说现在卖大价钱啊。一上午的阳光让她黑红的脸上泛着一层底气十足的光泽。

我们借了她的镰刀，比用石头片要应手得多了。她背着一个用五颜六色的布片缝缀起来的书包（仔细看会发现，那些布片是被缝缀成了图案的），穿着一条膝盖上有花儿的小孩儿牛仔裤，显然都是旧物不弃的应用。在这样安详融合的环境里，竟然显得非常和谐，甚至会让穿着新衣服的人自惭形愧。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穿衣使用之物已经丧失了它们被比较的功能，只是作为保温遮羞耐磨堪用的物本身而存在了。在一个物回归本意的地方，生命才回归祥和。

路上走来两个老人，肩膀上一前一后搭着两个书包，书包也是用布片缝缀起来的；很自然地说起话来，他们说车到了下面的村子就不走了，剩下这三里路走上来，走走很好，你们也走着呢！这样问答着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真实的笑容，包括我们在内。
       慢慢地走到山谷中的水库边上，幽深得发蓝的水在雪白的杏花点缀下，好像是将整个大山中的全部水分都集中到了这一个地方。一根细细的白色水管，源源不断地滋润着下面顺着河谷坡地一溜排开的村舍和田地。想象一下，如果就住下下面那些院子中的一个，将自己的书都拉来，一本一本地摆放开，没有任何外在干扰和打断，心态一定极其安然，会很自然地产生一种接受力非常强大的兴致勃勃；因为已经彻底心无旁骛，因为外面的世界里除了母鸡下蛋以后的咯咯咯和公鸡打鸣的喔喔喔之外，就只有风声和鸟鸣了。

如今这样的妙境已经非常稀少，不仅要在山里，而且要在大山脚下再也不通向任何地方的道路尽头；能有半日盘桓，已属三生有幸。一个人的一生中，如果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里的生活经历和生命感受，那将是莫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