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笔记:上午十点的乡路
梁东方
冬天的上午,十点的时候,会又开始一段仿佛已经不是冬天的温和桥段。
从远远的地方或者逶迤或者笔直地延伸过来的小路,路边上茅草虽然早已经干枯,但是根茎和收卷了的叶子上依然有暗红残黄的颜色。这点颜色在别的季节里一定会被其他植被的绚烂和缤纷给淹没掉,但是现在在雾霾暂去露出来的一角蓝天之下,它们也就成了大地上近于唯一的颜色呼应。这唯一的颜色就会让人稍微有点诧异,冬天居然也不完全是灰败的,还是有大自然的色彩的。
大自然在冬天里的色彩之中,还有远远的柳树树梢上没有落下来的带着绿色的柳叶,还有杨树树梢上最高处奇特地被保存着的一排黄绿色的叶子,还有耕作过的地边上某种不怕冷的依然鲜绿的草。它们在村庄被粉刷过的白墙的对比甚至直接映衬下,在上午十点的时候的温和气候里,让人惊喜,让人在冬天里重新体会到了一点点春天的意思。
这一点点春天的意思是非常沉静的,没有真正的春天里的躁动,没有高温即将到来的时候的那种跃跃欲试的纷争;只有沉静,只有收敛和沉思的时候的安详。因为冬天里的颜色是凝固的,没有春天里的颜色的流动感,它们向内收敛在自己的范畴里,不炫耀不展示,并且也的确不为大多数人所看到。
这也是上午十点的时候走在这条乡路上,突然觉察到了季节的独一无二的时候的美妙的兴奋之所从来处。
季节总是在每一个它既平白又深奥的时序桥段里给予我们意想不到的美妙,即便你已经经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但是总能在新的季节轮回里体验到不一样的氛围和情志。这源于以前的疏忽,也源于你所处位置的差异。现在,如果不是在这个时间来到乡间小路上,就断然不会有这样的体会和发现。
在有颜色的干草之中几乎被埋没的桃树,树叶落光以后树枝的红色完全暴露了出来;一树树的树冠上的红色组合起来,在一个庞大的视野里就形成了一种冬天里大地上近于最大的色块——当然除了大地上绿色的麦田。这个红色色块很远就会被人兴奋地发现,就会不由自主地盯着看,就会由衷地感叹:桃树一年四季,开花结果绿叶黄叶之外,即使没有了叶子居然也还是这么美。天生丽质这个词一定就是在说它们,它们就是作为美、永恒的美来到人世间的。
当然,它们的颜色是被周围景物普遍的没有颜色衬托出来的。槐树苍劲曲虬的黑树枝上挂着干瘪苍凉的藤蔓,杨树笔直的树干和集束向上的树冠之中密集的线条,都是这个时候我们最习以为常的存在。但有意思的是,由这一切联合起来组成的冬天的环境中,冬天里这一条乡间小路迢递而至的透视效果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衰败残破萧条落寞的感觉。在冬天里,居然也会有一种意趣油然、乐此不疲的,可以尽情向往之意态。
一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以什么地方为界,城市里沉沉的雾霾在这里的天空中也褪去了那厚重的遮挡,将更多的蓝天甚至还有蓝天上的一片白云露了出来。可以畅快呼吸的舒畅之中,是踏足陌生的乡间小路的无上的愉快。陌生的小路,哪怕过去也曾经从另外一个方向上走过,从另外一个角度上看到过,但是现在走着的是却是自己头脑里没有过现场感受的路,像是到了外地的陌生地方的环境,自然就会有一种看到了一幅崭新的巨大画卷的饶有其趣,让人充满了探索与享受的诗意。
当你把生活场景作为一幅画来对待的时候,当你将四季的细节不止作为人生的伴随还作为人生乐趣来期待的时候,我们大多谈不上漫长的生命也许就会多一些享乐,少一些悲催。
因为乐此不疲尚犹不及,追随天地奥义的妙不可言遍布生命中的分分秒秒之中,便也就是古人所谓物我相融之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