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笔记：老田预请的生日宴

梁东方

因为五一假期倒休而改成了工作日的这个星期天，快下班的时候，接到老田的电话，说星期天呢，一起骑车出去转转吧。他作为老师，执行学校的作息，而学校为了不一下放很长时间的假，以免学生分心，所以依然采用的是只有五一当天放假的方式。好在已经快下班了，便约了一起去骑车。

并肩骑车走上郊外的路的时候，五月初的傍晚和缓而持续的风吹拂着我们的面孔，在可以预想的老友想见纵横而谈的愉悦之外，还有因为季节、因为季节的和缓丰腴而来的兴奋。

华北平原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在晨昏之间进入到一种由暮春而初夏的美好阶段。所有的树木灌木都已经从新叶萌生到日渐茁壮，放眼一望，植被没有任何衰败、没有任何老化的新生之相郁郁葱葱。

这是比之南方一年四季的郁郁葱葱更其新鲜的郁郁葱葱，非常宜人眼目。这是一个很短暂的、北方植被风景比肩南方甚至超越南方的好时候。在北方很罕见的大树树树花——槐树上的白花，正在吐露芬芳，甜蜜悠长的气息弥漫开来，让经过的人不由自主地抬头，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不由自主地就会有了笑靥。

每年这个时候也就接近了我生日的日子。我们骑行的话题在高天大地地自由交流之中，这个我要过生日了的话题却是个一再被提起的显在主题。看来即便对于我这样一向不喜欢在外面饭馆里吃饭的人来说，今天的宴请的邀请，也是很难拒绝了。

在悠长的黄昏终于要到了日暮的时候，我们从郊外的河边折回来，在干校附近学生消费密集的地方，随便走进了一家干干净净明明亮亮的饭馆。因为玻璃门很透亮，所以准备坐在最靠外的桌椅位置上，好随时能看到外面的变速车，那可是我们得以保持骑行生活的最重要的工具。

没有想到的是，这家叫做“食堂”的饭馆，真的就是食堂的格式。拿了盘子走进食物自选通道，看到什么想要的拿什么，走到尽头结账即可。每个人的点餐费用超过20元的话，还会被赠送一碗汤。

这种格式是可以让不喜欢在饭馆吃饭的人也很自然地就接受的，因为它的确像是在学校里的食堂，有着直观快捷的特点，不必费力去点餐，不必等着上菜；对于一个人来吃饭的情况来说，很简洁，很经济，很实惠；即使从几个人的一桌宴席的角度上说，也因为菜式多、品种多，什么虽然都不多但是也什么都有的特点，而使其成为一种很能体现现代就餐文明的格式。

其实仔细分析自己之所以不喜欢到饭馆吃饭，一方面是对食品卫生有一定的戒惧心理，更重要的一方面还是不喜欢那种不得不面对服务员，直接去“驱使”人家为你服务的格式。服务员虽然干的是那份工作，但是其实谁愿意被别人很不在意地呼来唤去的呢。花了钱也不是让别人变成不平等的下级的借口，在既往的就餐格式里的这种顽固而坚硬的“不平等”关系，正是让人尽量避免那样就餐方式的重要原因。

而现在这种食堂的就餐方式就避免了那种“驱使”感，在相当程度上有了无声的尊重与被尊重，有了自助的自由与随意。那些年轻学生们或者一个人或者两个人静静地走进来，点了餐安静地在自己的餐位上吃饭的样子，很让人感叹，感叹时代终于可以让这一代人从一开始就拥有这样的环境，这样貌似不经意其实不是社会进步到一定程度就很难实现的环境。

老田预请的这顿生日宴可谓非常丰盛：有秋刀鱼、有梅菜扣肉、有炒田七、有肉末尖椒、有水煮花生米，外带两碗赠送的紫菜鸡蛋汤；大米饭是每人两元可以无限回碗，即使如此主食也额外又要了一张金黄的玉米饼……

对于晚餐一向只喝一碗酸奶吃一片面包的自己来说，这样的破例只在最初的时刻有一点点不适，随之就进入到了一种尽情吃喝的快慰之中。不仅仅是因为整洁的环境和丰盛的食物，以及边走边说的骑行之后的饥饿感，更兼朋友的情谊与偶尔的生活改变带来的欣喜。

在我们平淡而庸常的生活中，不追求新异大约已经是心境使然的沉静；但是与此同时的不拒绝改变，也更是保持开放的内心世界的诸多外在途径之一种，尤其是在这样老友相聚的情况下。

饭后推着车子慢慢走过学校门口灯光璀璨的商业区，走进回城里的没有路灯也基本不走车辆的小公路，五月初的晚风在静默的夜里温和而持续地吹拂着我们依然兴奋的目光和话语，吹拂着从久远的回忆到眼前的现实的所有回想与经历。高高的大杨树丰腴的树冠使夜空的那一片变得浓墨重彩，麦田里抽穗拔节的湿润与馨香，正是这在一片黑暗里也能分出浓浓淡淡的夜色的无尽滋味。

不约而同地，我们都在为生活中这样不期然的偶尔改变而惊喜、而感叹：在生活之流正在滚滚向前的当下就已经意识到它的珍贵的瞬间，就一定是美的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