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汉字（438）：说文解字——说“字”
朱英贵
《说文解字》本是东汉许慎撰著的中国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其书名的含义就是，说一说“文”解一解“字”。可见“文”与“字”是有别的，“文”是依类象形的符号，包括象形字和指事字；“字”是形声相益的符号，包括会意字和形声字。“文”与“字”的最大区别在于“文”是独体的，不可拆分；而“字”是合体的，一般都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部分组成，各个组成部分都可独立成“文”，有明确的表意功能。“文”是母，“字”是子，“字”是由“文”孳乳繁衍出来的，这便是“字”这个字的构字理据与初始含义。本文就来谈一谈“字”这个字。
一、“字”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甲骨文未见“字”字，解读“字”字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可以从金文字形入手（参见下图）：
“字”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从上图可以看出，“字”字的金文字形由“宀”与“子”两个构件构成，它是一个会意字。从“宀”（房屋）从“子”（幼儿），表示在屋室之内生养孩子。
《説文解字》卷十四子部：“字，乳也。从子在宀下，子亦声。”
许慎对“字”字的解释大致意思为：“字”，就是孳乳生育的意思。它的字形采用“宀”与“子”会合成意，表示“子”在“宀”内出生的意思，其中的“子”也表读音。
许慎的解释是正确的，至于其中的“子”是否也表读音，这倒是无关紧要的，如果它既是形旁也是声旁的话，那么“字”就是一个会意兼形声的“亦声字”。
从上图还可以看出，“字”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从古至今都是一脉相承的，它的从“宀”从“子”的会意结构从未发生过变化，只是它的孳乳繁衍的构字理据不大为人所知罢了。
“字”字的孳乳繁衍的构字理据不大为人所知的根本原因，是由于它的一个重要的引申义“文字”的意思在再后来占压倒优势，成了它的最为常用的义项。殊不知，人们使用的文字为什么称之为“字”，那是因为“字”是由“文”孳乳繁衍出来的。
我们所使用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汉字，可以大别为独体字与合体字两类，独体字是最早的初文，因为它是像画花纹那样象形描画出来的，故称之为“文”（“文”的造字本义就是花纹）；而合体字是借助初文作为组合构件，由至少两个独体字组合而成的，从某种意义上看，“字”（合体字）就是由“文”（独体字）孳乳繁衍出来的，故称之为“字”。这样来推演“字”字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也可以证明它的源起基因就是孳乳繁衍。
二、“字”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字”字的造字本义就是怀孕繁衍。例如：“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易·屯》）李鼎祚集解引虞翻曰：“字，妊娠也。”王引之《经义述闻·周易上》：“《广雅》曰：‘字、乳，生也。’……《易》曰：‘女子贞不字。’然则不生谓之不字。必不孕而后不生，故不字亦兼不孕言之。”再如：“苦山有木，服之不字。”（《山海经·中山经》）又如：“妇人疏字者子活，数乳者子死。”（汉·王充《论衡·气寿》）
“字”字在怀孕繁衍的造字本义基础上可以产生如下几方面的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表示哺乳，养育。例如：“诞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诗·大雅·生民》）高亨注：“字，养育，指给他乳吃。”再如：“（僖子）宿于薳氏，生懿子及南宫敬叔于泉丘人。其僚无子，使字敬叔。”（《左传·昭公十一年》）杜预注：“字，养也。”又如：“每遇其嫠妇异甚，而身为字其孤儿，忘其力之惫也。”（宋·曾巩《仁寿县太君吴氏墓志铭》）
由此又可引申为抚爱、爱护的意思。例如：“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书·康诰》）孔传：“于为人父不能字爱其子，乃疾恶其子，是不慈。”再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左传·成公四年》）杜预注：“字，爱也。”又如：“黄氏，贫家女，姿娟好，幼为大姓殷氏婢。殷氏字下有恩。”（清·黄蛟起《西神丛语·婢守节》）
其二，表示女子许配，出嫁。因为生育繁衍是女人出嫁后的事，故对未嫁之女称“待字”或“未字”。例如：“邻女将字而孤，养视如己子，择对嫁之。”（宋·叶适《林伯和墓志铭》）再如：“小女未字，以归君家，何如？”（清·和邦额《夜谭随录·崔秀才》）又如：“甚至于说，待字的大姑娘，也得拿出来抽签。”（茅盾《动摇》八）
其三，表示以合体字为代表的文字。“字”的最初所指应该是指合体字，“文”与“字”的最大区别在于“文”是独体的，不可拆分；而“字”是合体的，一般都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部分组成，各个组成部分都可独立成“文”，有明确的表意功能。例如：“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汉·许慎《〈说文解字〉叙》）当然“字”在后世也可以指称包括独体字与合体字的所有文字，再如：“两个移近坐榻，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观看，皆大笑。原来周瑜掌中字，乃一‘火’字孔明掌中，亦一‘火’字。”（《三国演义》第四六回）又如：“诵习一字，当识形音义三：口诵耳闻其音，目察其形，心通其义。三识并用，一字之功乃全。”（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第一篇）
由此则可引申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字音。例如：“和泪唱《阳关》，依旧字娇声稳。”（宋·辛弃疾《好事近·送李复州致一席上和韵》词）再如：“迟疾纤巧随抠掐无些儿病，腔儿稳，字儿正。”（元·乔吉《一枝花·合筝》套曲）
二是表示字体。例如：“或曰，邈（程邈）所定乃隶字也。”（《晋书·卫恒传》）再如：草字，篆字，颜（颜真卿）字，柳（柳公权）字。
三是表示字眼，词语。例如：“若要觅衣食，须把个‘官’字儿搁起，照着常人，佣工做活，方可度日。”（《初刻拍案惊奇》卷二二）再如：“及至你偶然短住了，咱爷儿俩的交情就说不到个‘借’字儿‘还’字儿，通共一星子，半点子，你才使了我三百金子，这算得个什么儿？”（《儿女英雄传》第二七回）又如：“譬如罢，反对欧化者所说的欧化，就不是中国固有字。”（鲁迅《且介亭杂文·答曹聚仁先生信》）
四是表示书信、条据等文字材料。例如：“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唐·杜甫《登岳阳楼》诗）再如：“秋来合有相思字，会待风前片叶看。”（宋·范成大《戏赠少梁》诗）又如：“这一回小婿再去，托敝亲家写一封字来，去晋谒晋谒危老先生。”（《儒林外史》第一回）又如：立字为凭。
五是表示写字。例如：“《地狱变相》已跋其后，可详味之，似有补于世者，并字数纸纳去。”（宋·苏轼《与欧阳晦夫书》）
由此又可引申表示书法作品。例如：“今天已将我写的字两件托内山老板寄上，铁研翁的一幅，因先写，反而拙劣。”（鲁迅《书信集·致增田涉》）再如：“‘五弟，金冬心写的隶书单条哪儿去了？’克安不高兴地问了一问。‘原来是问金冬心的字。我拿去卖了，一个朋友喜欢它，向我买。’克定没有一点困难地答道。”（巴金《秋》二）
其四，表示给人取名。在古代，父母对未成年子女在口头上的称呼叫作“名”。例如：“绿窗娇女字莺莺，金雀娅鬟年十七。”（唐·李绅《莺莺歌》）再如：“顾夫人，名媚，性爱狸奴，有字乌员者，日于花栏绣榻间，徘徊抚玩。”（清·钮琇《觚剩·沉香瘗埋》）
由此则可引申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人的表字。表字也叫“字”，是在本名之外所取的与本名意义相关的另一名字，这另一个名是从原名孳乳繁衍而来的，也为自己的“名”作近义的“注解”补充或“说明”，通常用于对外的称呼，所以叫“表字”；也有的底层百姓只有“名”没有“字”。例如：“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史记·孔子世家》）再如：“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史记·陈涉世家》）又如：“闻名即知其字，闻字而知其名，盖名与字相比附故。”（《白虎通·姓名》）又如：“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又如：“岳飞字鹏举，相州汤阴人。”（《宋史·岳飞传》）
二是表示取表字。旧说上古婴儿出生三个月后由父亲命名。男子二十岁成人举行冠礼时取字，女子十五岁许嫁举行笄礼时取字。为什么有了名，还要取字呢？取“字”其实也就是对自己成人后的人生志向的一种补充说明。取表字的另一方面含义则是这是出于尊重的需要，《仪礼·士冠礼》：“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就是说，出于“为长者讳”的需要，名是用来给自己的父母尊长称呼的，而外人则宜以字呼之。成家，有子，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例如：“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楚辞·离骚》）再如：“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许嫁，笄而字。”（《礼记·曲礼上》）又如：“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谥，周道也。”（《礼记·檀弓上》）孔颖达疏：“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
三是表示用表字来称呼。例如：“尝入白事，太祖望见悦之，字之曰：‘奴干作仪同面见我矣。’”（《周书·伊娄穆传》）再如：“果有肩舆来者，儿从稠人中直前，止其舆，字而呼之曰：‘石霞，吾待汝久矣。’”（清·王士禛《池北偶淡·谈异一·章格庵》）
根据上面对“字”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字”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字”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字”字的相关成语比较多，其中“字”字的含义大致有如下几种情形：
其一，表示文字的意思。例如：
八字打开——象“八”字那样，撇、捺向两边分开。原意是放着正路不走，却走歪门邪道。也形容门路很宽。语见宋·朱熹《与刘子澄书》：“圣贤已是八字打开了，但人自不领会，却向外狂走耳。”
不易一字——不更动一个字。形容文章写得又快又好。语见宋·欧阳修《新唐书·文艺传上》：“勃属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数升，则酣饮，引被覆面卧，及寤，援笔成篇，不易一字，时人谓勃为‘腹稿’。”
瓜字初分——旧时文人拆“瓜”字为两个八字以纪年，即十六岁。多用于女子。源自南朝·宋·吴声歌曲《碧玉歌》：“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
片言只字——不多的几句话，极少的几个字。指零碎的文字材料。语见晋·陆机《谢平原内史表》：“片言只字，不关其间；事踪笔迹，皆可推校。”
三写易字——指古书传写易致差错。源自晋·葛洪《抱朴子·遐览》：“故谚曰‘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
一字长城——排列成一长条的阵势。也指一言奏效，可比长城。语见明·汤显祖《牡丹亭·折寇》：“仗恩台一字长城，借寒儒八面威风。”
其二，表示字眼、词语的意思。例如：
文从字顺——从：服从，顺从；顺：通顺。指文章通顺。语见唐·韩愈《南阳樊绍述墓志铭》：“文从字顺各识职，有欲求之此其躅。”
惜字如金——指极其节省文字，不多费笔墨。语见清·李渔《闲情偶寄·词曲·格局》：“文章所忌者，开口骂题。便说几句闲文，才归正传，亦未尝不可，胡遽惜字如金，而作此卤莽灭裂之状也！”
咬文嚼字——形容过分地斟酌字句。多指死扣字眼而不注意精神实质。语见元·无名氏《杀狗劝夫》第四折：“哎，使不的你咬文嚼字。”
一字千金——增损一字，赏予千金。称赞文辞精妙，不可更改。源自《史记·吕不韦列传》：“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
一字千秋——指文字警辟，足垂久远。语见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史书佔毕一》：“夫诗以一字千秋者也，史以千秋一字者也。”
一字之师——改正一个字的老师。有些好诗文，经旁人改换一个字后更为完美，往往称改字的人为一字师”或一字之师”。源自宋·计有功《唐诗纪事》：“郑谷改僧齐己《早梅》诗‘数枝开’作‘一枝开’。齐己下拜，人以谷为一字师。”
载酒问字——指人有学问，常有人登门求教。也比喻勤学好问。源自《汉书·扬雄传下》：“家素贫，嗜酒，人希至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又，乃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
字里行间——指文章的某种思想感情没有直接说出而是通过全篇或全段文字透露出来。源自南朝·梁·简文帝《答新渝侯和诗书》：“垂示三首，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
字斟句酌——斟、酌：反复考虑。指写文章或说话时慎重细致，一字一句地推敲琢磨。语见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一：“宋儒积一生精力，字斟句酌，亦断非汉儒所及。”
字字珠玑——珠玑：珠子。每个字都像珍珠一样。比喻说话、文章的词句十分优美。语见清·文康《儿女英雄传》：“任凭是篇篇锦绣，字字珠玑，会不上一名进士。”
字字珠玉——每一个字都像珍珠、宝玉那样珍贵值钱。形容文章作的好，声价高。语见明·汤显祖《邯郸记·赠试》：“听的黄榜招贤，狙所赠资金，引动朝贵，则小生之文字字珠玉矣。”
其三，表示文字材料的意思。例如：
白纸黑字——白纸上写下了黑字。比喻有确凿的文字凭据，不容抵赖或悔改。源自元·无名氏《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第二折：“不要闲说，白纸上写着黑字哩。若有反悔之人，罚宝钞一千贯与不反悔之人使用。”
其四，表示女子许配出嫁的意思。例如：
待字闺中——字：许配；闺：女子卧室。留在闺房之中，等待许嫁。旧指女子成年待聘。源自《礼记·曲礼上》：“女子待嫁，笄而字。”清·黄小配《廿载繁华梦》第二回：“养成一个如珠似玉的女儿，不特好才貌，还缠得一双小足儿，现年十七岁，待字深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