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红说吃】 宁海城关旧时饮食(3)
一个小朋友问:”天宝师父,你说的故事到底真不真呀?”
乐天宝回答: “稻草堆里拣铜丝吧。”
鲁班造桥的初衷是为了通行。宁海有平桥、拱桥、廊桥之分,约二百余座。
春天来临,山野桥的两岸繁花盛开,溪流淙淙,百鸟齐歌,大地装扮成一幅画图。
桥上最热闹是出嫁队伍的经过,鲜红的花轿与锣鼓声掠过一道难忘的记忆。此后,这通桥如布下了一根敏感的神经,这头是母亲,那头是女儿,不尽的思念,不尽的担忧。特别是在万木萧瑟的秋天,身隔两地的母女,更把桥当作了寄托思念的纽带。
有一通是城里桥,它的周围没有花香,没有嫩草,只有几株杨柳飘飘,但它却阅尽人情冷暖,荣华衰败,这就是桃源桥。
明崇祯初年(1628—1632),废县治前大街逢一市,新立东门逢三市。旧有南门逢六市,北门逢九市 。至是,县城有三、六、九市。
有这些市日还不能解决百姓的生计,特别是四郊农民的农产品,四时菜蔬,或者打了一点糖,划了一点糕,等不到市日,急待用钱,就在平日也送进城来卖。久而久之,在街头巷尾摆起了长期摊,有的蹲在人家店门口,叫饭店门口摆粥摊。有些人就此弃农经商,成为小贩。
为了解决这一混乱现象,民国二十五年(1936)十月十三日,县城造起了菜场。地点在县城市门头境主殿旁边,县府里有个老先生可能是官场书法家,他举起如椽大笔,挥洒“第一小菜场 ”辟槖大字,上了匾额,挂在菜场门口正中,金光闪耀,照得人眼睛花碌碌。当时百姓识字的不多,还以为此匾是境主殿移过来的,念“阿弥陀佛”,也有人说是柴爿账。一帮文人墨客正围着老先生夸赞不迭,说是有王羲之之遗风,他们才是懂行的人。
菜场落成开市典礼,县长李涵夫亲莅,不知说了些什么话,但肯定是一番慷慨激昂、洋洋洒洒的话。是应该高兴,毕竟这个小县城从以物易物的原始社会起,就没有过菜场,今日有了第一个菜场,是人类社会步入新文明的见证,实在是高兴。全部工程共支银一千二百零一角一分四厘,算到厘,真是神算。
但小贩们越来越多,一个小菜场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小贩们山货海货都有,千张蜡烛也有,木雕花板也有,三寸金莲也有,草鞋蒲鞋也有;老倌头的矮拄棒、火踏笼、猢狲帽也有;山里人还卖果子桶、软甩桶、腰子桶、 有底无盖桶、有盖无底桶,还有象征生命轮回的红脚桶;再有连槌扁、簟甩、田狗叉、清油灯盏架、蟋蟀笼、稻斤篮、洗衣板、麦饼竹筒、竹茶筒、渔篓、鸡笼罩、饭覆罩、冷饭筲箕、狗笼鸟笼、牵鸟樊笼等,不一而足。
后来商会作了分类,香蜡烛去天宝香店买,佛像到东门庵去请;桶类到桶行卖,牛到牛场,鸡到鸡行,柴到春浪桥……这样,第一市场就剩下卖吃的了。
确实,吃是商品的大宗。别说是瓜瓠茄菜、鸡鸭鸟鹅,就是一根香鱼也可说上半天。这香鱼产于凫溪,身上生香,生活在极其干净的溪水里,如有一点杂质,宁可不活,癫癫死,以死抗争。因此,显得孤傲冷艳,是鱼中的黑玫瑰。民间传说,乾隆下江南时着青衣小帽,亲至凫溪吃香鱼,可见贵鱼要等贵客来也!
腌制品有咸冬瓜、花果株、蕌头株、黄咸菜、泥螺蟹酱、酱瓜菜株,还有烤田螺,咸卤水滴滴嗒嗒,都有点翁浓香。
糕点粉食有清明麻糍、乌饭麻糍 、苔糖麦饼、黄胖麦糕、炒粉糕、米胖糖、番薯糖、番薯枣;那老太婆卖的炒海蛳,用上代传下来的青花大酒盅量,二分一盅。海蛳蛮大,“吱”地一吸,海蛳肉吸进嘴里,咸中带鲜。
有人说卖炒海蛳的人红光满面,像吹了气的鸡肫鼓。卖炒瓜子的脸孔黄皮皮,像吮过的带鱼头。为什么?原来她们一边卖一边吃,长年累月,卖炒海蛳的把精气吸进肚里,卖炒瓜子的却把肚里的精气吐出外面,因此产生了两张迥然不同的面孔。但仔细一瞧,她们的面孔都黄皮潦落,可能不是精气问题,而是营养问题,那时大家都穷。话又说回来,对老太婆的那只青花大酒盅记忆更深,就像自鸣钟的荡锤,隔几年会在额角头前面荡一下,康熙翠毛蓝?
冷饮有用南门它山井水做的青草糊、石莲冻,棒冰经常卖脱销,要到宁波去运来。卖棒冰的敲着木箱叫着:“宁波白糖棒冰!”盼到宁海建棒冰厂,那是1973年的事了。
小商小贩涌进城,市场搞活了,卫生成了问题。李县长在时,管得蛮好,设立卫生警所,招来六个大头大面的卫生警,统一制服,手里各拿红一圈绿一圈的短木棍,好像火赤链,在大街上威风凛凛地分段站着,好像六大金刚。见有料桶不加盖上街的,卫生警有权夹头夹脑地敲,不过那是1934年。后来李县长作古多年,街上又臭烘烘了,别说料桶不加盖,仰天屙缸到处都是,有人形容说是“屙缸两边摆,蚊虫拖嘎嘎(鸡)。”
今夜的月亮特别圆,原来是八月十六了。大家咀嚼着裕兴店的月饼,这月饼个头大,馅子足,咬在嘴里会想起天上的桂花树,地上的妃子冠。何为妃子冠,当桂花怒放时,一夜桂花爆金,好似王妃头上的钻石黄金。它的香气温柔幽远,浮在低空,驱散人间的一切乌烟瘴气,让人们认识到这才是天上瑶池之香,一年一度暗香浮动,让你品赏,叫你莫忘了天上还有一班神仙在,她们浑身带香。
大家吃着月饼,想起裕兴店的大铁锅。此店是宁海数一数二的糕饼店了,但也兼卖南货。店是前店后坊,几口做月饼的大扁平锅,米背一样大,锅盖也是全铁的,很重,人是掀不起来的,用铁链咕噜拉。糕饼师傅把一个个裹着各种馅子的生粉月饼,在锅里整齐地排好,慢慢放下大锅盖,大约十数分钟后,铁锅吱吱叫,香气喷出来。糕饼师傅叫一声“起锅!”,马上就有伙计拉上铁链,一锅金黄色的月饼呈现在眼前,散发着一阵香气。
裕兴店柜台上摆满了许多玻璃瓶,里面装的各式各样的糕点,有红球白球、豆酥糖、椒盐片、桃酥等 ;几个大缸里放着红糖白糖,上面铺上棉垫,再放块木板,伙计们当凳坐。还有金针木耳、红枣胡桃、燕窝山参、鱼胶肉胶、金华火腿等;还有米腊、酱油、芝麻油、豆豉板酱、芝麻花生酱、酱豆腐等。一到店门口,就会闻到浓烈的南北货的混合气味。这五间面的大店,经营者是有头脑的,他不只限于经营本地的土特产,还调动南北的货物来做卖买,特别是南货。这真是财源茂盛达三江了。
宁海最早糕饼店在乾隆五十四年(1789)就开业了,店在市门头(钟表社对面),有手工作坊,自产自销松花糕、茯苓糕、椒灸片、豆酥糖、生皮糖等。店名叫鼎和,店老板叫季思枢。所以说,宁海城关早期的糕饼店,不是天生,也不是裕兴,而是鼎和。
小城的风土人情、智慧人物、鬼怪志异是桃源桥头上世代流传的故事。范介櫉、冯水是宁海的一代智慧人物,家喻户晓。方国珍吃了塘头大黄鳝而发迹的传说,也在桥头流传着。
绸缎蓝的天空上嵌着一轮金黄的月亮,真是天似蓝绸,月如新橙。一片淡云轻轻而来,又轻轻而去,使大家想起了云片糕,这也是宁海糕饼店的特色糕点。上面洒满红绿丝,吃进嘴里凉冰冰的,凉得汗丝都会收掉。
云片糕的名字据说还是乾隆皇帝起的,是他在下江南时,凭窗赏雪时得到的灵感。
还有枣花酥和枣花糕,代表着喜庆,意味着吉祥如意、幸福美满、早生贵子。清朝中期,以盛开的枣花为形。
以前凡红白喜事,都不去饭店,而是在自己道地里办。这时候办一堂酒,也可算是忙,采办食材,请厨头,借椅桌、碗筷,打地灶,接客、理客,行堂,做帮厨,上人情等等。
大喜日子,舅公要坐上横头,即东大一,依次是姑公、姨公等。舅公桌双碗肉,舅公要拿出红包。如起屋,西大一给石匠老师坐,其次是泥水,篾作等;如婚宴,媒婆也坐在这一桌。厨师与行堂要剩下一桌,吃得最迟,小菜也是四盆八。
起屋上梁时,要用祭品请鲁班,道士先生念念有词,梁中贴红纸,上挂木榔头,用红布包扎,大头由木匠拉,小头由泥水拉,此时鞭炮鸣响,木匠抛馒头,口念:
馒头抛到东,日脚如火红;
馒头抛到西,滚进金狮子;
馒头抛到南,下代做知县;
馒头抛到北,代代有得吃。
主家拉开红被单,把最大的当家馒头接走后,邻居路人都可以来抢馒头,很是热闹。此日,主家要给木匠、泥水匠发双工钱。
说起街头小吃,其实是肩挑贸易。如肩挑馄饨,广东人叫云吞,蛮形象。料理用紫菜、海蜒、蛋丝、猪油,还有味之素。什么叫味之素,就是现在的味精。
桃源桥一带,街上有一只扁平锅常年敲得笃笃响,是一个山羊牙须的老板敲的,锅里“喳”一声,起一股白雾,原来在喷水。又“喳、喳”二声,掀开锅盖,白雾未散,你先会闻到苏东坡陶罐里的小方肉香味。白雾散去,你会见到整齐排列的油煎饺,金黄焦嫩。一打眼晃,当它是金元宝,真不忍心去吃。老板撒上一把细葱,用铁铲笃笃敲二下,告诉过路人,这一锅又熟了!
猪头何辜,眯着虾皮眼,笑嘻嘻地浸泡在锅里,一锅沸水特达特达,冒着大泡,好像唱着有节奏的安魂曲。顾客要耳朵,老板就割耳朵,要舌头,就割舌头,要胡桃肉,就割胡桃肉。滚汤汤的猪头肉,传说甩、嗒最好吃,殊不知夹进软饼里,这是闻仲老祖都没吃过的。这软饼店世传宁海,传说这工艺是南宋名将韩世忠发明的,有七日不硬化之说,这饼的特色,就体现了这“软”的工夫。中间戳个洞,便于串成圏,挂在脖子上,行军打仗都可吃。有人说,金兀术兵败黄天荡,这软饼也有一份功劳。但不知何时与宁海的猪头肉搭上关系,捧上了高高的美食台。小城猪头肉真的达达烫呢,脱骨软,夹软饼真的好吃猛。
浆板又叫白酒板,大街上有一个老板挑着卖,有时在墙弄头也碰到他。老板清瘦文静、童叟无欺。当年用的青花蓝边碗,浅膛,圈足坦口,好似小斗笠,叫浆板碗。浆板放在釉陶的坦口酱坛里,用一把小铜铲瓜分着,中间有一溏浆板卤,这卤好吃,好像是花果山釀下的千年果汁,啊,这才叫釀造世珍!
有个卖洋糕老板叫小生,凭这名字就感觉洋糕好吃。
街上叫了几百年的豆腐阿子,它的真名是阿子,还是阿脂?我说应是后者,这近乎白玉又若凝脂的形态,就应该叫阿脂。葱花放一点,酱油倒一点,站在街头吃一碗,北方话说顺溜呀!注意,要站着吃,站着吃才能体会到街头小吃的风味。
小城糕饼店的食品还想说两句,红球白球,乒乓球大小,空心,入口即化,小孩最喜欢。豆酥糖,看似一块,但呈连续折叠形,撕点吃吃,燥粉跌跌落,香甜可口,有糯柔感。椒炙,又叫椒盐片,呈四方小包,一包大约起码十片,俗称香烟火节。油煎枣,每颗呈小拇指长短,炸成金黄、酥松、香甜。花生糖、芝麻糖、米胖糖,至今形状未变。宁波南塘古街卖的油赞子,就是宁海当年的绞子糖,甜味却减少了很多,听说是糖尿病人太多之故。还有一种叫碗儿糕,放在小纸碗里,用瓢舀着吃,凉冰冰的,好似现在的雪糕。大头糕,用炒粉做成梯形,一头大,一头小,很硬,老倌头咬不落,说狗也会打死。但咬碎了,却很香,特别耐饥。还有一种叫香糕,长条形,上面印有红字,纸包成封,一封里有多条,呈焦黄色,并有焦黄香。还有绿豆糕,呈花形,里外绿色,糯香甜带点凉依依。红豆糕,也似花形,甜津津、糯甲甲。
还有棒糖、硬糖、玻璃弹珠一样的小软糖。
这前店后坊,也有前店后宅的,清朝就有。特别到了民国时期,手工业有所发展,食品行业自己加工的现象也多起来,有的后宅也改成了作坊。如南北货店、糕饼糖果店、制面店、水作坊、酱油坊,大都有加工作坊,或称作场。前店后坊,亦商亦工,它属于商办工业的雏形,店里的伙计或雇佣来的技师,其实就是商界早期的食品工人。
1934 年,在市门头一爿包子店开业了, 那就是陈江包子店。这店品种很多,有肉包、甜包、一口包(小笼包子)、生煎包、寿桃包、开花包;还有元宝糕 、荷叶卷、华手、麦糕。这爿包子店当时很有名,誉为宁海的狗不理。陈江是水车人,14 岁到季姓包子店当学徒,后来自己开店, 因肯动脑筋,掌握顾客的喜好心理,新创了许新品种,又是量足味美,深得大家赞誉。吃过陈江包子的人现在起码八十多岁了,但小城人没忘记他,把他与特色包子一同写进地方志书中去了。
旧时,在中国民间有“三百六十行,无祖不立”的说法,还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说法。古代做生意的人,必定要对祖师爷心生敬畏。
在此不说三百六十个传统行业的祖师,先看看与“吃”行业有关的袓师爷,他们究竟是谁。
农业祖师:神农氏;
商业祖师:财神爷(财神赵公明、文财神比干、武财神关羽);
厨业祖师:詹王、易牙、灶君;
厨师祖师:伊尹、彭祖;
酒业祖师:杜康;
渔业祖师:伏羲、海龙王、姜子牙;
盐业祖师:葛洪、蚩尤;
醋业祖师:帝予;
茶叶祖师:陆羽;
水业祖师:水母娘娘;
豆腐祖师:孙膑、庞涓、关公、乐毅、刘安;
馒头祖师:诸葛亮;
火煺祖师:宗泽;
涮羊肉祖师:忽必烈;
烤鸭业祖师:朱元璋;
制糖祖师:邹和尚;
屠宰业祖师:张飞、樊哙;
酱园业祖师:蔡邕;
酿酒祖师:杜康;
制酒业祖师:仪狄;
卖酒业祖师:刘伶;
糕点业祖师:闻仲。糕点行业的祖师爷为何是闻仲,他可是商纣王的太师,与糕点有何搭界?原来他在带兵打仗的过程中,为了军粮更易制作和保存,就用米粉拌糖做熟,就做成了最早的糕点,所以被奉为糕点业的祖师。
乞丐也有祖师,是伍子胥、严嵩、范丹。前二位曾是历史上的大官,后来落过难,讨过饭。后者范丹是讨饭头加仙人,孔子还向他借过米,还好他不是借米聋,只是要孔子猜诗。诗会难倒孔老夫子吗,当然借到了米。三个祖师爷中的严嵩,他专擅国政近十五年之久,晚年因事激怒嘉靖帝而失势。嘉靖四十一年遭罢职抄家,寄食于墓舍,两年后病死,年八十七。严嵩寄食墓所,其实是乞食,因他是丐帮里做过大官的人,就被丐帮奉为祖师之一。
可见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说起状元,并不是含窗十年、举鼎骑射就是文武状元的唯一苦旅,各行各业的佼佼者都可称为状元。读书人的祖师爷是孔子、工匠是鲁班。宁海有孔庙,还有二座鲁班殿,城关蒲湖一座,香山洪家一座。纺织祖师是嫘祖,她是黄帝的夫人,跃龙山就有嫘祖殿,那飞檐翘角,如一弯秤钩,钩住了片片白云,叫他们停下来,说说宁海糕点与美食的往事。
究竟三百六十行是哪些,没一本书说清楚过,可能是排到极细碎了。大的行业,基本上都可找到祖师,暂不赘述了。
今天是八月十六,宁海人的赏月节日。起初,月饼有好多个名字,如小饼、月团、丰收饼等,但真正叫月饼是在南宋时期,吴自牧的《梦梁录》一书中,第一次出现“月饼”这个词。又有一说,月饼一开始叫胡饼,是汉朝张骞出使西域带来的,以芝麻胡桃作馅子。
直到唐中期,据说,有个中秋夜,唐太宗嫌胡饼名字不好听,杨贵妃取名为“月饼”。此后,月饼的叫法就流传开来。
在这个日子里,人们会想起李县长,又想起一件事,那是天狗吞月亮之事。李县长与天狗有什么搭界,有搭界。
这年八月十六,月如银盆,清辉如水,洒遍小城。真是天上一轮刚捧出,地上万民举头看。小城有二百多号商店,桃源桥到鸡行是主要商业街,只有二丈宽,不足五百米长,大多是二层的木结构街屋,三层的很少。民国十五年,程干清、陈洪澜、贝其刚等人发起成立新公墙会,集资在县治前东西大街两侧增造“缑西镇护”、“署东屏藩”二道防火墙。至是,计有五道防火公墙。虽有防火公墙,但大街还是着了二次大火,烧了二百余间房子,后来成立了义务水龙会,那是后话。
因街道狭窄,会挡住视线,见不到月亮。桃源桥这里是十字通衢,算最空旷的地方,大家都聚集到这里看月亮。河栏杆、桥栏杆上都坐满了人,他们一边看,一边说着上古月亮的故事。说后羿射落九个太阳后,骄傲起来,勾搭上素娥了,嫦娥一气之下偷了飞天药上了月宫……千腐结筒诗人协会, 很可怜嫦娥,共同创作了一首诗,特请诗人老板于今夜吟唱:
那一年,抱离恨升入蟾宫,
你可知,凄凉女弱不禁风;
无聊里,拨响了焦尾梧桐,
思乡时,常把那柔光远送;
可怜着,玉免儿相伴始终,
又亏欠,砍树的吴刚老翁;
家乡啊,你就在黄土山峰,
后羿去,又重蹈几度英雄;
莫道我,寂寞天心如冰冻,
怎知我,铜炉里炭火微红;
天底下,怎不见我的弟兄,
片片云,常捎走我的清梦;
总以为,清凉地风和日暖,
却谁知,寒栗中风灌斗篷;
对着那,无奈天独语西风,
唯有这,孤单身相随影踪。
这诗不难懂,连乐天宝也听得懂,大家沉默一阵,轻轻地拍起了手,有点沉重。一位白胡子老头说:“总以为她做仙人多少惬意,想不到她这么可怜!”乐天宝说:“我可惜不会飞,如果会飞,一定上去陪她!”这话一出,引起桥头上一片哂笑之声。有个大嫂首先说:“你这话不要听,你这老酒包上去,月宫要被你敲得糊达达了。”有个老太婆说:“玉兔也要被你炖起来吃了。”那个卖酒说:“你省十八省,难把吴刚的桂花酒夺来吃就天字号了。”“哈哈哈……”桃源桥是一片哄笑声。乐天宝不服,说:“你们笑什么,我妈取名叫我乐天宝,说明我就是月亮里跌下来的,月亮就是我的家!”老太婆说:“那是你妈怕你长不大,才故意叫你乐天宝。按你说法,有人叫花狗,他是狗窝里钻出来的?”
乐天宝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取笑一顿,有点蔫了。有人又故意问一声:“鲜花呢,你怎么不看牢?”听此话,乐天宝嘴里不应,心里不免一格登:“是呀,自从鲜花送我一碗白糖鸡蛋汤后,就不知去向了,她到底在哪里呢?”虽这么想,嘴巴却仗:“你们太看不起人了, 现在我不是卖茴香豆了吗?看着,咸鱼也有翻身日脚的。”
正当大家看着月亮,想入非非之时,一个后生忽然发现这个月亮有点异常,月亮边缘上出现一圈黑晕,像墨汁一样慢慢向里蔓延。白胡子老头一看,用老经验判断:“啊呀 ,天狗吞月亮了,快敲响器!”一刹时,桃源桥的铜锣先敲起来了,接着洋油箱桶、饭锅、铜火踏盖也敲起来,炮仗也满天放起来了。有许多店面前摆起了香案,奉上裕兴店的月饼、天生店的红白球、鼎和的豆酥糖和椒炙片。这椒炙片,城里人都叫它香烟火节,因为大小包装很像香烟的白式包,里面有一片片的椒炙,每包大约有十片。摆上香案的还有本县农民种的水果。
说起水果,那时小县城水果还未流通进来,大多是农民园头园尾自产自销的硬梨、橙、红季李等,杨梅算大宗,但八月十六早落市了。直到民国三十一年(1942),白莲寺方丈似乎对果树有所研究,从鄞县横溪等地看到了温州蜜桔、脐橙、文旦、日香夏等品种,并引入,栽种于白莲寺内,小心选育和扩种,历经苦心培育,才成为宁海最早栽培的一片优质商品桔基地,那是后话。别以为当时的长街有桔子,它是种水稻棉花为主,农民们很苦,在筑塘堵缺、拒咸蓄淡,住的都是茅草屋,没有大片的桔田。城里的新媳妇分几个黄岩蜜桔还蛮稀奇,分几个小小的朱红桔更不舍得吃。
又说远了,还是说天狗。只见街上有几个老太婆坐在米背里,捻着佛珠,念着“佛还光,佛还光!”满街敲起响器,人们都对着天空驱赶着:“哧去、哧去!”
整个月亮被吞走了,刹那间天黑下来,还刮起了阵阵阴风,吓得人汗毛直竖。这时大家叫得更起劲了,乐天宝气得捡起一只石头珠扔了上去,天狗没打着,却把坐在角落头老倌的泥火踏敲碎了。
这时,身穿西装,手握文明棍,脚穿尖头黄皮鞋的李县长来到街上,一看满街都摆着香案,烟雾绕缭,呛得连咳几声。侧耳一听,不但中街,东西南北都是金属的响声和呼叫声,桃源桥那边最厉害。他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接受了新思想新思维,认为本土民间风俗有很大的低俗性,很多是糟粕,必须铲除。一见大家在赶天狗,他不觉怒从心起,挥起文明棍一桌桌横扫过去。
“哗啦啦”慢吞吞面店的香案被掠去,跪在地上赶天狗的福泰老板不知发生了什事,开口骂道:“格姆得那!”李县长一听有人胆敢骂他,还他一记文明棍 ,福泰额头上立即肿起一个鹅公瘃。一看是县长,福泰吓得不轻,跪着求饶:“啊呀,李县长,得罪,得罪,我不知是你驾到 !”一边说,一边用双手遮住头,生怕县长来第二下。县长见他这副可怜相,丢开他,匆匆奔上桥头,大叫一声:“都给我停下了!”这一声怒吼,震山震水的,人们的目光从幻想中天狗的脸上转移到县长的脸上,这张脸比天狗还凶。
一刹时,桃源桥的响器、鞭炮全都停了,“县长发怒了”的消息传到远处,远处的嘈杂声也停了。县长站在高高的桥头上,激动地说:“什么时代啦 ,还相信天上有狗?被人传到外国,笑掉下巴!这是低俗、陋习、糟粕,必须铲除……”他的话还未完,旁边突然闪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天上没有狗,你爬过月亮啦?天上有狗,这是上代人说的!”县长一看是个醉汉在顶撞他,更是怒不可遏,大叫一声:“警队,把他捆起来!”几个警察呼地冲上来抓。白胡子老头见状,第一个跪下来求:“县长,他是个醉汉,原谅他出言不逊,放过他一回吧。乐天宝,快跪下!”乐天宝没办法,只得跪下,众人也帮着他求饶,李县长只才放过了乐天宝。
天狗跑了,月亮渐渐亮了起来,刚才黑暗中不愉快的故事也慢慢散去。
民国二十九年(1940),二月二十日,在县城锡福殿以官立办“缑城粮食公店”,但私人米行还同时存在。这里是多少年的大米巷了,一下子想全由政府来操纵,那是理想主义了。经商讲究诚信,要遵循生财有道的古训。有一户米行就做得很好,他量出的米总有一个宝塔尖,就是这个“尖”,使他世代有清名。
那一年,桃源桥搭起了戏台。
方孝孺案平反后,小城人重拾信心,振兴文风,造起了文峰塔,竖起了方公故里坊,每年在桃源桥演戏,并不只是图个热闹,而是有复兴文风之意。
第二年,有个戏班到了桃源桥演出。傍晚时,不料演许褚的老母病危,他只得急急请假回家了。戏班班长很着急,天快暗了,想来想去没合适的人选可补上。
当他路过茅坑间时,听见一个人为了挤出c,在红头赤脸地唱京戏,而且还是花脸腔。班长一听大喜,好嗓子。走进一看,原来是跟着戏班卖茴香豆的乐天宝。班长与他谈妥了演许褚的报酬,他一下场,班长就站在下场口给他二元银洋。这是折子戏,许褚台词只有二句,是“曹操点将”中的一员。整个上落介头不复杂。
那一年,乐天宝在桃源桥后脑杓被跌破,鲜花送他一碗报恩的白糖蛋汤后,就不知了去向。他心里有失落感,但却从她身上得到了启发,她一个弱女子也知道卖青团过日子、养儿子,真叫作为母则刚。而我一个大男人,怎可老酒喝喝,虚度光阴。于是,他老酒少吃了,干起卖茴香豆的行当,并跟着戏班子走,他们演到哪里,他就卖到那里。因为常年跟着戏班跑,许褚的台词亮相都知道,所以能够充数。
戏开场了,当坐在台中的曹操叫道:“许褚哪里?”,扮许褚的乐天宝内应一声:“来也!”随着四击头锣鼓,一个箭步到台前,铁墩一样亮相在上台棚头。
首先发现的是台下与他一道卖木莲冻,卖甘蔗、卖天萝丝(油条)、卖小糖等小贩,一见扮许褚的是乐天宝,认为他是为同行们争了大光,一阵阵地喝采。这欢呼声起了蝴蝶效应,看戏的人们也跟着喝彩,全场气氛热烈。
许褚转身拱手问道:“丞相有何吩咐?”曹操说:“命你去攻打马超。”许褚答:“得令!”接过令箭,在锣鼓声中向下场门走去,已看见班长递着的二块闪亮的银元。小贩们跳得更起劲了,台下又是一阵红彩。他刚想去接,曹操突然叫道:“许褚回来!”乐天宝一想,我一直看这戏,根本没有“回来”的介头,肯定是演曹操的装扮我了。
是的,许褚的红彩其实是台下的小贩们给鼓噪起来的,这可气坏了坐在台中央的曹操。他想:我是个多年演曹操的老演员了,从没有这么多人捧我。这个卖茴香豆的第一次上台,竟是全场喝彩,心里忖忖真不是滋味。于是,他决定难一难茴香豆。
乐天宝知道他在刁难,但戏总得演下去。他憋着一肚气,回到台中,问道:“丞相何事?”曹操说:“命你去攻打马超,有何妙计啊?”乐天宝一惊,楞了一下。但他也算街边笤帚,脑子活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马上答道:“这妙计吗?丞相附耳上来。”演曹操的见如此说,也只得:“唔”了一声,附上耳去。乐天宝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而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活种牲,我千年烂板赚二元外快,你就介难过,你就介心勿切,你就介眼红?你太小心眼了,你比真曹操还坏......”演曹操的受了这顿骂,但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演下去,摇头晃脑地说:“唔,妙计呀,妙计!”
乐天宝赚了二块洋钿,又出了口恶气,从此在小贩中传为美谈。
民国三十年(1941),日本鬼子很疯狂,向浙东推进。四月二十日,宁波先沦陷,鄞奉相继失守。旧政府的官爷们大多数都是动脑子的谋士、握毛笔的文人,但却是六区前线的重要军政机关。鬼子凶狠,他们只得退,一退二退退到宁海龙宫、冠庄等地,沦陷区商贾民众纷纷跟着退,逃到宁海。
这一下,宁海的客籍人口一下子多起来,因为人多,需要吃喝拉撒,城里乱哄哄的,桥上桥下都是人,老的呻吟小的叫饿,一片嘈杂声。商店屋檐下、墙弄头都是踢脚绊倒的包裹行李、水伞扁担。也不知当年的政府是如何安顿这些难民的,资料里没有记载。猜想,除了住客栈外,大多数可能安置到公共场所,还有私人大道地空余的房子里,还可能有投亲靠友的,好像日本抛炸弹时的上海租界,难民们躲进石库门弄堂里,大家挤挤。安顿好后,街上的嘈杂音才始小了下来。
外来人口要吃要喝,生存的需求马上显现出来了。商人们知道商机来了,开设了各种店铺,商业顿显繁盛。此时,县城里的新兴百货运输商行有五、六十家,油行七十九家,旅馆三十三家。一时商业畸形繁荣,县城各业坐商多达413 家。客籍坐商“上海鞋店”、“甬江状元楼”菜馆也于这一时期开业。
宁海成为大后方,货物从桑洲、桥头胡等地运向湖南等地。
但是,这段虚假的繁荣没有多少时间就终结了。据《浙东政事》提及“自长沙桂林衡阳失守后,货物失去了市场,宁海商业一落千丈,市场金融萎缩。”一下子倒闭四十多家。继后,县城迭遭日机轰炸,取消了市日制度,将营业时间改为早晚二市。
同年6 月29 日,县城为日本侵略者占领,历时49天,商店老板到乡下避难,店铺停业。8月14日,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8月15日,县城里的日军迫退,掠走的财物资本,超过这整个商业资本的一半以上,鬼子向北边撤退,清晨就满大街抓担夫,有弱不禁风的老板、黄胖声叹的病人、跌跌颤的老人,连妇女也抓去做担夫。乐天宝也被抓去了,茴香豆撒了一地,赤脚搭地走在向北的黄沙马路上。大家都不知道日本已投降,其实是驻宁海的鬼子奉命去杭州集结,接受受降仪式。而担夫们却认为要押到日本去了,生死渺茫,一路沮丧。
毕竟吃酒人胆子大,当押到奉化一座祠堂时,乐天宝高呼一声,带领大家冲了出来,跑回了宁海。
跑到县城时,天亮了,小城的人们正欢呼着,日本无条件投降了!大家兴高采烈,都在庆祝抗战胜利。跑回的担夫热泪盈眶,乐天宝站在桃源桥顶,眼泪嗒嗒漓,向桥头老爷洒上一碗酒,感谢神灵的佑护,也愿他能佑护下落不明的鲜花!
8 月16 日,县城光复后,避难于乡下的商户陆续也回城重振其业,城区商业恢复到276家。其中菜馆业7 家。
从此后,乐天宝更热心于公益事业,虽没有钱,却有力。哪里造桥铺路、造路廊、造土地堂、掘井、挖河泥、搬屙缸,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小城人一点一点看重他,说他快好当“爆长”了。
又开始制作县城的美食了。
苔生片,始于清朝。主要以糯米粉、白糖为基料,花生肉、饴糖食油为辅料,工艺精细。豆酥糖,是1932年从宁海城关三家私人糕点作坊“裕兴”、“鼎和”、“利生”三家竞争而来的成果,制作工艺更加精细。香干大小,整而不粘,脆而不散,入口即化为独具香味的齑粉。建国后,这些食品被选为赴北京参加比赛的项目,那是后话。
根据民国三十三年宁海县菜馆商业同业会菜单,分冷盆、热炒、汤类、面类。有些菜名至今还有,有些菜名却失传了,如冷盆的滴滴金、叉烧;热炒小方肉、鸳鸯骨浆、梅子肉、油鸳鸯、小沙鸡;汤类的开阳汤;面类有各色面、各色锅面。
拖黄鱼、鸳鸯蛏子、花篮蛏筒、素肉、凤观鸳鸯、黑桃蛋,建国后也参加了省市比赛,那又是后话。
传统海产品有牡蛎、蛏子、苔菜、三抱咸鳓鱼。这三抱咸鳓鱼多少好吃,它的工序是这样的:起捕后即用盐腌制入仓,上岸后再层盐层鱼装入缸内,铺上竹帘,压以石块,经一个月后翻缸加工三抱,保存三个月后出售,色香味俱佳。
豆腐不但农村人会做,县城也有私人作坊,它的制作程序并不复杂,先用上好的早黄豆浸泡几天,此后放进石磨里磨出浆汁,然后放进布袋里挤压去渣,再放到锅里去煮,滴上少量盐卤,冷却后即成豆腐。
但制作过程中,还有一个忌讳,是必须要记牢的。首先要挂一个米筛在廊檐下,认为米筛是拦鬼的网,可挡住鬼的入侵。这时,特别要防“五通”。五通其实是小精灵,相貌丑陋,高不盈尺,能偷东西,连米缸里的米都要偷,这米筛一挡,就会挡住它。还有一个挡五通方法,在做豆腐时,把菜刀砍在豆腐桶的口沿上,意思是要向五通示威:你敢来,我就杀了你!做豆腐还有一个忌讳,如果串门进来的婆婆婶婶,绝对不能问:“哇,你家做豆腐呀?”这样一问,主家灶膛内的柴火就会“咔咔”作响,豆腐浆就不能结冻,就是勉强结冻了,豆腐也是酸的。据说,五通被米筛挡住,进不了门,就伏在婆婆婶婶身上带进门来,一会儿就睡着了。经她们这么一问,提醒了五通,它就会偷走豆腐的原汁原味。
县城有一个作坊的豆腐做得特别好,柔嫩、细腻、鲜美,又因老板娘长得清秀,当她挨家挨户卖豆腐时,人们都会被她的相貌所吸引,更由于她温柔的态度,人们称她为“豆腐西施”。
这一天,乐天宝在墙角转弯处碰到了豆腐西施: “ 喔哟,鲜花哎,多年不见,你青团不卖卖豆腐啦 ? 我也卖茴香豆了! ”他们分散离合的事,小城人都不知道,反正后来他们结合了,还生了一个胖小子。
当大同食堂第一次开业时,乐天宝的儿子六岁了,他爸教他打猴拳、打天斗。水车来盘从牌坊脚一口气打到大同食堂门口。如半路跌倒,小子只能吃青菜汤面,老子吃肉丝炒面。如不跌倒,小子吃肉丝炒面,老子吃青菜汤面。
这大同食堂的肉丝炒面二角七分一盆,可是走遍天下都吃不到的美食。这松脆、这肉丝、这油香,啧啧,好想连盆都吃掉。可惜在以后的岁月里,走遍天下九州, 再也没吃到过这样好吃的肉丝炒面了。
“豆腐买勿来......”大街上,鲜花的叫声似乎还在回响,嗓音还是那么的清亮甜润。小夫妻在叫卖声中愉快地享受着小家之欢。
(莫作史看)
2020年11月11日
第67期
作者:古道
图片:来源网络
编辑:飞红
审核:浩海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