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临其世甚烹茶(九)
(四)身临其世甚烹茶之“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江春水向东流,言中国之西高东低也!汉诗歌中,每多风物,皆缘中华之世事。世事之渊深,博学如六一居士,亦有“夜半钟声到客船”之惑。既曰世事洞明皆学问,身临其世即是悟道也。今欲求诗之别样情味,且从身临其世中品来。
1、关于“秋英不比春花落”
时珍曰︰菊春生夏茂,秋花冬实,备受四气,饱经露霜,叶枯不落,花槁不零,味兼甘苦,性禀平和。(《本草纲目》)
菊之“花槁零不零”,就国人而言,不是一个简单客观的植物学问题,盖涉“君子”品性。《本草纲目》所言“不零”,正与“君子”合,是为主流。而“反主流”的王安石,又当如何?——
荆公亦有强辩处。尝有诗云:黄昏风雨满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欧公见而戏之曰:秋英不比春花落,传语诗人仔细吟。荆公闻之曰:“永叔独不见《楚辞》'夕餐秋菊之落英’邪?”殊不知《楚辞》虽有落英之语,特寓意'朝夕’二字,言吞阴阳之精蕊,动以香净自润泽尔。所谓落英者,非飘零满地之谓也。夫百卉皆凋落,独菊花枝上枯,虽童孺莫不知之。(南宋·陈鹄《耆旧续闻》)
欧阳修与王安石之“菊辨”,亦有记为王安石与苏东坡:
世传王介甫咏菊有“黄昏风雨过园林,吹得黄花满地金”之句,苏子瞻续之曰:“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因得罪介甫,谪子瞻黄州。菊惟黄州落瓣,子瞻见之,始大愧服。按《黄州志》及诸书绝不载此事。余寓黄数载,种菊最多,亦不见黄花落地,后惟盆中紫菊才落数瓣耳,心窃疑之。
因考史正志《菊谱后序》云:“花有落者,有不落者。盖花瓣结密者不落,盛开之后浅黄者转白,而白色者渐转红,枯于枝上。(宋荦《筠廊偶笔》)
王安石《残菊》诗为:黄昏风雨打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擸得一枝犹好在,可怜公子惜花心。
愚见:今人但知沈括“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之误;杨慎“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若作十里,则莺啼绿红之景,村郭、楼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之谬;华罗庚“群雁早南归”之问,何又如此较真“残菊飘零满地金”?王荆公之翻案诗,反典是手法,改革是真意,故其诗政治味甚浓,不可以常理思之。且看“黄昏风雨打园林”,不似宋之群敌外肆乎?“残菊飘零满地金”不似宋之内患内争乎?所谓“言在此意在彼”,身临王安石其世读《残菊》,所当关心者,非是“菊花飘零与否”,而是——在王安石心中,得公子怜惜的那一枝菊,又是谁人?
2、关于“蒹葭苍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诗经》无诗题,此诗后人冠以“蒹葭”,而“蒹葭”固为主景,以之起兴,整诗朦胧迷离,已属另类秦风。究其朦胧,蒹葭主之。此诗先秦至今,约有三说,即“刺襄公”说、“招贤”说、“爱情”说。其实,“刺襄公、招贤、爱情、功业、求仙”等等,无不俱在朦胧中。难怪朱熹只能“不知为不知”地说“言秋水方盛之时,所谓彼人者,乃在水之一方,上下求之而皆不可得。然不知其何所指也。”(《诗集传》)
蒹葭者,芦苇也。苍苍者,芦花飞舞也。芦叶、芦花、芦茎、芦根、芦笋等均可入药,能解毒、清凉、镇呕、防脑炎,因此国人民间自古有芦花枕(被)。故而在古诗中,芦花伴眠,不是偶然。诸如“扁舟独宿芦花里”(唐·左偃《江上晚泊》);“夜来沉醉宿芦花”(宋·华岳《渔父》);“明月芦花醉眠”(宋·孙应时《题光福刘伯祥所藏东坡枯木及渔村落落照图》);“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元·贯云石《芦花被》)等等。有此千年世情风物,《蒹葭》所写,原来纯是梦境!梦中伊人,随梦飘渺,千人千梦,伊人是以千变万化,孰料尚武秦人梦中如斯?孰料后人“刺襄公、招贤、爱情”诸说不过解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