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胡达·阿米亥:我不是那六百万分之一
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我才开始明白
我不能违抗什么,我必须遵从
所有的法则和诫律。
我遵从重力法则,即地心引力的法则,
用我所有的身体所有的力量和我所有的爱;
我遵从物质的均衡法则和守恒法则:
身体与身体,灵魂与灵魂,身体与灵魂。
我厌恶在我的痛苦和我的喜悦里出现真空。
我按照水的法则寻找它自身的平面;过去和未来
又循环到我身上。我站起,我用杠杆法则举起;
我开始理解,就像我的老爷车,
是什么让它工作,活塞和制动器的运动,
奖赏和惩罚,结果和播种,
遗忘和纪念,螺栓和弹簧,
快和慢,以及历史的法则。
就这样从我生命的年岁到我生命的时日,
就这样从我的灵魂到我身体的器官。
这是会堂里的一个教喻,这是给死者的
一篇颂文,这是埋葬这是复活。
就这样成为一个人。
(罗池/译)
就像房屋的内墙
我发现我自己
突然间,这对人生来说太早了,
就像房屋的内墙
变成了外墙,在战争和摧毁之后。
我几乎已忘了
它在里面时的样子。不再有痛苦,
不再有爱。近和远
对我来说都已是同样的距离
并且相等。
我从未想象过颜色发生了什么。
它们的命运就是人的命运:淡蓝依旧睡在
黑蓝和夜的记忆里。苍白色
从紫色的梦中发出叹息。风从远方
带来一阵气味
而它自己却无味。
而哈扎茯(1)的叶子在它们的
白花绽放前早已死去,
那花朵永不知道
春天的绿和黑暗的爱。
我抬眼望向远山。现在我懂了
“抬眼”是什么意思,怎样的一种
重负!但是那些艰难的渴望呢,
那种永远不再——在里面——的痛苦!
(1)原注:Hatzav——一种野花,其叶子的生长和凋落都在春天,到了秋天才开出白花。
(王家新/译)
我不是那六百万之一
我不是死于浩劫的那六百万 之一,
我也不在幸存者中间。
我不是走出埃及的那六十万 之一,
我是乘船来到应许之地。
不,我不在这些数字里面,尽管我的体内也有火和云,
夜间的火柱和日间的云柱给我指引 。
我的体内也有疯狂的渴望在寻找
紧急出口,寻找软和的地方,寻找裸出的
土地,寻找通向软弱和希望的太平门;
我的体内也有寻找活水的欲望,
与石头静静交谈或者与暴烈的风。
最终,是沉默:没有提问,没有回答。
犹太史和世界史
像两块磨石把我碾碎,有时
成一滩粉末。阳历和阴历
忽前忽后地跳跃,
把我的生命在恒动中设定;
有时我躲藏在它们之间的缝隙,
有时一路跌进这个深渊。
(罗池/译)
在库克拉比大街
在库克拉比大街
我独自行走没碰上这个好人——
他祈祷戴一顶皮绒帽
他办公时戴一顶丝绒帽,
都飞扬在死者的风中
在我的上空,飘拂在水面
在我的梦里。
我来到先知的大街——空无一人。
而埃塞俄比亚的大街——寥寥数人。我正在
寻找一个地方好让你跟我一起生活
为你填满你孤单的巢穴,
建立一个地方为我的痛苦用我额头的汗水
查对一条道路你会从那里归来
以及你故居的窗户,一个裂开的伤口,
在关闭与开启之间,在光明与黑暗之间。
有烤面包的香气从一个棚屋里面传出,
那是一家店铺人们在那里散发免费圣经,
免费,免费。远远胜过一个先知
曾给这些混乱的里巷留下的一切,
当这一切倾倒在他的身上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库克拉比大街我独自行走
——你的墓床在我的背上像一个十字架——
尽管这令人难以置信
一张女人的睡床将成为一种新信仰的符号。
(罗池/译)
耶胡达·阿米亥,1924年出生于德国乌尔兹堡。以色列当代最伟大的诗人,也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国际诗人之一。诗作透明而睿智,善于使用圣经和犹太历史作为诗歌意象,诗多涉人类的生存环境和普遍命运,其想象力丰富得惊人,具有深远的哲学意味和语言渗透力。出版了诗集《诗:1948-1962》《时间》等十余部。多次获得国际国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