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洼里的记忆/郭建设 赵阳楼
彦洼里的记忆
文/郭建设 赵阳楼
铜川地、处关中平原和陕北黄土高塬过渡相接壤地段,山、原、梁、峁,沟谷、河川交错分布,境内山峦纵横、峪谷相间、台原广布、梁峁相连,一条条相通相连,大小不一的沟谷形成了村镇的自然边界,岁月风雨刻画的一条条不规则的粗旷线条,勾勒出一个个自然村落原始的地形地貌。
曾记得老辈人用土话概述铜川境内是"九沟十八凹,沟沟冒烟,凹凹说话”,每一个冒烟说话的凹里,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自然村落,由一条条弯弯曲曲的道路连成一个大的村庄,几个村庄构成一个大的行政村。从大的自然村落,到小的地域名称,带凹的很多,如瑶儿凹、老韩凹、后凹、杨家凹、杜家凹、阳凹、连凹、背凹、落凹、塔凹、马凹、后阳凹,凹凹相连,数不胜数。而彦洼里也是这幺多凹中的一个,是一个曾经居住过十来户人家的小山凹,我就是彦洼里出生的一代人中的一个。是彦洼里的黄土地哺育了我成长。回忆起成长时期的许多往事,彦洼里的沟峁山原直至现在都会让我魂牵梦绕,是我至今
割舍不下的一段弥足珍贵的记忆和乡愁。
彦洼里是安村三组的一个小村落,最多时十二三户人家(其中有后来大家分开单另过的小户),彦洼里这个名称,还是这几年我在百度地图上看到的官方名称,从小一直听人说彦洼里,但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写法。彦洼里距安村大槐树约有二里多路程,比安村的地势要低约二百米左右,从大槐树向西一条土路一直下行,就到彦洼里了,据我后来观察,之所以叫彦洼里,是因为这个洼里被四周的山梁遮挡的严严实实。彦洼里地形如一张弓,弓背靠在背边的一条台塬上,东边是安村塬,西南侧是一条叫西亩岭的山梁,正南面是西沟,不很深,沟顶部是安村塬往面侧伸出来的一个咀卯,叫昌咀里,只有西沟在西南方向朝前延伸,四面高地把这个山洼洼包裹的严实,故称做彦洼里。彦洼里严实,风少却是不争的事实,从我记事时起,凡是要变天的时候,上面村里东风呼啸,吹的尘土柴草漫天飞,而彦洼里却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不光是风吹不进来,无线电波也被山梁阻挡,八九十年代,村里的电视可以接收到七八个频道,彦洼里的电视只能接收两三个,而且雪花点点还多,画面老不清晰,为看电视经常要转动天线杆杆子。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有了手机(那时叫GSM国家公众数字移动电话),在家里面手机就没信号了,打个电话还要跑到外面的高处去里。
就是这样一个山洼洼里,沿着弓背散居着十来户人家,家家都是土窑洞、土院墙,光景稍好的,土院墙上盖一个青砖门柱、青瓦盖顶的门楼,一般的人家在院墙上挖个两米来高的土洞洞,安上个木栅栏门,也算是一所宅院,还有的连围墙都没有,直接敞院。最早的住户,大概是解放初期,从立地坡村迁来的赵姓两户,从安村豁陷迁来的张姓一户,从豁口村杨岭上迁来的赵姓两户。初级社之前土地私有化,这几户人家祖上在彦洼里四周置买有土地,为方便耕作,大家户里分出一支来耕种彦洼里的土地,遂定居下来。其它四户郭姓人家,则是五六十年代先后从安村迁移下来的。彦洼里背靠一座东西走向的山梁,崖势高,适合挖窑洞,挖成的窑洞院落都是坐背面南、向阳避风丶冬暖夏凉,是以农耕为业的庄户人宜居的自然环境,而且,挖土窑洞成本低廉,是经济匮乏年代庄户人最好的选择了。彦洼里最早的四孔窑洞,在弓背的正中,听我的爷爷说(父亲的叔父),解放初期他和我父亲从杨岭迁过来时就有这四孔窑洞的,是谁挖的、什么时候挖的无从知道。这四孔窑洞的特点是高、大、深,窑顶上都有离层黄土掉落后留下的许多深坑坑,和烟熏火燎形成的斑驳痕迹,细细观摩好似印象派的壁画,小时候躺在土坑上,望着窑顶上的影影绰绰,会幻想出一幅幅生动的图画。这四孔窑洞,我爷家住西侧的两孔,紧挨着我家住一孔(一直住到八六年前后另在西侧建窑洞后搬出,因为一孔窑洞住不开了)。张姓人家住东边的一孔,住不开的再沿两侧重新挖窑洞。其他两户赵姓人家,在东边低一台的西沟边上挖窑洞建宅院居住。后来的郭姓几户人,沿两侧或高两台或低一台挖窑洞建院落,组成了一个自然的小村落,有了一个共同的称谓"彦洼里人”。
彦洼里的人口,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达到一百零二人的最高峰,后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婚丧嫁娶、求学、从军,人囗逐渐减少。彦洼里的住家户都是几辈从事农耕的庄稼人,彦洼里四周的梁峁台原上,一台台广布着近三百亩土地,最西边的地块和孟姜塬七队连畔,北边沟底和马村二队隔沟相望,门前前阳凹的地块,和杜家洼的土地只隔着窄窄的西沟。
从安村大槐树向西的土路,到彦洼里后,在彦洼里人家的窑背上分叉,一直逶迤向西,过孟姜塬六七队后,和孟姜塬的大路连接,通到黄堡镇。路不很宽,架子车、拖拉机可宽畅通行。自我记事起,这条路过往的人很多,安村本村的人,豁口杨岭南沟的人,富平白庙大王、刘家沟的人,靳家坡的人。每到黄堡街过会,挑担的、背笼的、提一篮子鸡蛋的、逮两只公鸡的、拉几只羊的、拉牛驴骡子的,用架子车拉着猪的四周八下的庄户人,从早上七八点开始,三三两两,一波接一波,络绎不绝。下午四五点开始返回,去的时候包裹行程,回来的时节也不松泛,买的日用品前后两个袋子绑成搭裢,走走歇歇,赶一回集来回路上得五六个小时的。小时候大人去赶集,小孩子们都要撵,姊妹几个的,大一些的轮换着去,回来的时候多少还可以捎拿些东西。那时候撵着大人上街,主要是为了能吃几个油糕或一小碗甑糕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在同龄的小伙伴之中能够吹嘘“我那天去见了些啥、吃了些啥、看见的火车有多长、我都去了几回了”,我小时候就爱等在铁路边上看经过的火车,那时还是老式的蒸汽机车,遇到路边上过会人多,火车在黄堡砖场附近就开始排放蒸汽,都说这司机哈的很。现在看来那是为了安全期间在敬示路边的行人赶紧远离。没有去的娃行,到了四五点会向下跑出一二里路去接,父母亲们、哥哥姐姐们会把给娃们买的水果糖、瓜子等吃的赶紧给分上些,然后兴高彩烈一同回家,和早上大人出门时娃娃们嘴撅脸掉的表情判若两人。再从彦洼里门前朝西南翻过西沟,一条羊肠小道通到杜家洼(文明塬六队),再到文明塬村,这条小路只有在那边有亲戚的人家常走了。
在上世纪九年代以前,是黄堡镇东塬安村以及周边几个村通往黄堡的一条捷径,路程最短,比现在的黄环公路马村段要少走四五里路程,在那个交通靠走的年代里,人们会不约而同的走这一条土路的。九十年代后,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黄环公路从石子路变成了柏油马路,三轮车、农用运输车兴起,拉货载人,这条土路日渐萧索,杳无人迹。变成了一条生产道路,去年回去听说,这条路将会拓宽修成水泥路,和孟姜塬西咀里的水泥路连接,变成一条桃花观光旅游交通支线,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条路会重现昔日的热闹和喧嚣,继续承载起新时代赋予的新使命。
我是六十年代末期出生在彦洼里的一代人,踏遍过彦洼里的山峁沟梁,熟悉那里生长的一草一木,知道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娃,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洼洼里,承载着我许许多多难以名状的、难忘的、痛苦的、欢乐的、纠结的往事和记忆!
记忆最深的,当属彦洼里人本分、质朴、勤劳善良的原始本质。在六七十年代,经济匮乏,缺吃少穿,但都能互相接济,苦熬苦撑,相互帮扶着慢慢的月月年年的熬过来了。八十年代包产到户后,各家种各家的责任田,牲口壮劳力多的人家在农忙时节都要帮扶弱小一点的家户耕种土地,我家就被别人帮扶过好多回。彦洼里的坡坡地、拾边地多,勤劳的人们最早在坡地上载种花椒树,后退耕还林扩大到耕地,现在全安村的花椒面积达一千三百多亩,彦洼里的庄户人是最早的。彦洼里大多数是农民,但也出了两名工人干部。一个是郭秉一(安村二组人),我叫二伯里,我二伯文化深,旧学底子厚,上过朝鲜战场,复员转业后在铜川市物资局当干部,文革中受到冲击,被错判为“四类分子”,担了多年大粪,八十年代后期平反,在铜川市金属公司工作,退休后在家赋闲,两千年后去世。另一位赵守荣,我叫叔里,文化知识也很渊博,铜川市铝厂的一名中层干部,对待工作兢兢业业,尽职尽责,曾经被评为陕西省劳模,为人谦和。我每回去彦洼里地里经常碰见,在一起抽上几支烟,聊上半小时。
在我的记忆之中,长我两辈、一辈的彦洼里人,都很心底善良,和睦邻里,不管日子宽松,还是恓惶,没有人家会笑话、看不起,有难肠事了邻家人都会前来相帮,现在看来质朴的彦洼里人早早的都在践行构建和谐社会这一核心价值观了,只是在不自觉的情形之下,局限于小的范围而已。但那种和谐相处的朴素精神内涵,越发值得我们后辈人去继承和发扬光大。
那个时候,最痛苦的记忆,莫过于日子过得恓惶,我家共七口人,父母亲、兄弟姊妹五人,我排行老二,那时穷家都是娃娃多,要吃要穿,父母俩劳动力,挣的工分年终一决算,扣掉借生产队的,所剩无几。为了多挣一些,养活一家人,不得已父亲就去村上的小煤窑下井挖煤,一干就是十多年,最最痛苦的记忆不是吃不饱饭、穿着破烂、交不起一块五毛钱的学费,而是看到父亲每天从煤窑上回来时踉跄的脚步和晚上睡觉时痛苦的喊叫声。后来我在孟姜塬的煤矿上下井后,更是加重了我对痛苦的体会和感受到痛苦的分量,那是真正的苦难啊!父亲只所以能够坚持那么多年,是他要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要把我们养活长大。像这样伟大的父亲,在中国的乡村何止千千万万啊!父亲是二零一四年去世的,是在我家搬到安村后笫四个年头上的事,至今我想起我亲爱的父亲,各种痛苦的记忆便会涌上心头,挥之不去,心绪久久不能平复,多时缓不过神来。
痛苦和欢乐常常是交织在一起的,没有明晰的界限,就像寒来署往、四季交替轮回一样。小时候最欢乐的时光就是和伙伴们一起拾柴割草,采摘野果,偷农业社生产队里的桃、杏、梨、苹果。那时的半大小子、丫头片子都要给家里干拾柴、割草这些力所能及的活,拾柴就是用老镢头把崖畔上的枣刺、合子梢等硬的權木挖下来,用镢头锤打成捆,再挖些铁杆杆蒿等不带刺的软柴草当面柴,用绳子捆好,镢把穿到中间,人坐在地上背起,一口气背不回去,通常碰到地埝畔都要歇上几回,可能是力气小背的太多,也可能是路太远。背回去垒到自家的柴垛上,以供几个炕洞烧炕。割草相对较简单,背上个条子笼,拿上铁镰刀就可以出发,出发之前必定要联络上几个小伙伴的,临时商议一下今天去的目的地,选的地方都是好久都没去过的,那里的草又长上来了,前几天去过的地方肯定不会去的,去的地方草多好割,可以在田野里多玩一阵子的。到了地方,先割上一阵子,条子笼都平了,就开始上树玩耍,或是用土块打土崖上的蜂窝,或是漫山驾岭的巡视,草丛里突然蹿出一两只野兔,就要撵上多远,围追堵截,自然是逮不住的。看天色不早,赶紧到放笼的地方,抓紧把笼割满,草插瓷实,肩膀能从笼绊上伸进去,就算够了。一两个人割够了,赶紧给其他人帮忙,有时一家就去两三个娃的。那时人小,背不动多的,几个娃割的草,一个牛一晚上吃的就不多了,有时中午牛还没有多少草吃,第二天就得加把劲了。那时拾柴和割草都要跑出去很远一段路,因为家家炕洞都烧柴,个个牲口都吃草。那时候跑的远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在拾柴割草的过程中进行侦察,看什么果子快能吃了,那时吃野果和各种水果,从青涩的时候一起要吃到熟透了的时候。对面旁咀的桃园、二队昌咀里的柿子园,翻过西沟杜家洼楸里坡里的杏、西咀里圆山梁上的梨园,彦洼里的娃们是最先光顾的。割草的时节看能吃了,提前规划好线路,利用中午饭时或晚上月明之夜,七八个人相跟就出动了。每次都会满载而回,几乎没有走空趟的时候,每次都会付出代价的,胳膊腿常会被树枝擦破皮或扯烂衣服,那时擦破皮没有人理会,而衣服扯烂大人会责骂的。偶尔也会被看护的人撵的落荒而逃,但下一回计划的就更要周密。小时候没有零食水果,没有人给买,也没钱买,嘴馋了就靠自已想办法,人小时候嘴馋爱吃,胄口也特好,半生的梨或苹果,一口气吃上七八个。
在我的记忆之中,改革开放包产到户的那几年,是彦洼里田园风光最美好的时节,包产到户的前几年,各家都分到了十几亩土地,那几年收成也好,年年都有余粮了,顿顿饭都能吃上白面馍和面条了,隔几天还能吃一碗干捞面了。庄户人那个干劲更足了,特别是在端午节前后冬小麦收割到阴历七月种麦这段时节,彦洼里四周的梁峁沟洼里,到处是劳作的庄稼人,套车子拉粪的,翻二遍地的,删地硷畔的,用架了车推土帮地畔的,四处都有人在劳动,吆喝牛的、隔沟搭话的、吼秦腔乱弹的、大的喊叫碎的,人声鼎沸,在四周八下的沟洼里此起彼伏。既就是连阴雨天的间隙,人们也不会闲着,地然的进不去,帮地硷畔正合适,四洼里啪啪啪的响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给一台一洼贫瘠的土地赋予了灵气,象美妙的田园交响曲,在空旷的山野里回荡,那种场景,现如今渐行渐远了,只能在往日的记忆里寻觅了。
还有阳坡坡崖畔上的酸枣,也是彦洼里土地给人们最无私的馈赠。彦洼里窑院的崖势都高,在顶上两三米的地方都长着枣刺,我们几家住的老窑洞上的枣刺有胳膊粗的,到阴历七月,上面结的酸枣开始泛白变红,拿上一根长竿竿抡上几下,地上就是一层子酸枣,每年都能吃好几个月的。我爷家西侧窑洞的顶上,长着四颗酸枣树,三颗直立的,一颗斜斜生长的,都有两对把多粗了,那上面也结酸枣,但树不好上,打起来也费劲,那几颗酸枣树我现在估计至少长了有二百多年了,只可惜在包产到户后的第三、四个年头,生产队里把各队所有地畔上长的树木都作价卖给了个人,那三颗树也被人买走砍伐了,用做制作耧腿,说是酸枣木结实耐用。还有一颗斜生的是八五年下了四十多天连阴雨,面墙顶上滑坡一同掉了下来,被当柴烧了吧!我现在常常想,那几颗酸枣树要是长到现在,也应该被挂牌保护了,只可些当时还没有保护历史资源自然遗产的意识啊!
历史的车轮飞驰进了二十一世纪,市场经济的大潮不断冲击着小农经济的固有模式,彦洼里昔日的小伙子都已步入中年,成为一家之主。昔日的小伙伴都已成家立业了,许多人慢慢的走出了彦洼里这个山洼洼,到外面的世界里去闯荡人生,谋求发展。加之畸曲的土路阻挡住了发展的脚步,彦洼里的庄户人逐渐舍弃了昔日的安乐窝,在安村的各处择地址建砖窑洞院落,先后嵌入到安村村里的各个方位,和安村三组的住户融合在一起了。随着人家的搬离,昔日热烈欢快的劳动场景、和谐美妙的田园风光也渐渐消失了。现在住到大村里的彦洼里人只有在收种庄稼丶采摘花椒的时候会不约而同的来到彦洼里,骑摩托车的、开三轮摩托车的、开拖拉机的、开小汽车的,都是来去匆匆,紧紧张张,小农时代的慢条斯理、悠然自得亦无处寻觅了。
现在我每次来到彦洼里,在老崖顶上观望形如弓的洼洼,或在西亩岭上眺望北边的马村,西端的孟姜塬,西南方向文明塬同样的台塬沟洼,彦洼里的台塬梁峁,坡度起伏大,上坡下坡,累的人汗流夹背,气喘吁吁,没有安村其它洼洼里的交通方便,也没有邻村的地域宽广,但我们却深爱着这里的沟沟洼洼,因为这里的沟洼里盛满了我童年的记忆,印着我们数不清的足迹,布满了几辈先人开疆拓土的痕迹。这里普普通通的山粱沟洼用它们广博垣荡的胸怀,接纳了几辈的庄稼户人,让和它相伴的父老乡亲在艰难岁月得以生生不息,并用它们无私的奉献养育着一代一代的农家子弟,得以进入到这个伟大的时代啊!
彦洼里,我们始终对你心怀虔诚,你是我们心中的圣地,你是我们成长的摇蓝,你扎着我们的根,系着我们的魂,是不论身处何方都要记住的乡愁。
正所谓一方人热爱一方土,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啊!
郭建设
赵阳楼
2019年元月20日
来源:黄堡书院
【编辑】孙 阳
【主编】秦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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