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延飞：做一个敲钟人

一

上小学的时候，是在村里的小学，有两孔窑洞。一孔窑洞是一二年级的教室，厚厚的木板做的条几，那就是我们的课桌，墙上刷出一片黑漆做黑板，木门上还有伟人的头像。

另一孔窑洞，是三年级教室和老师办公室。最里面有一个用旧报纸糊的隔扇，放有一张床，老师在里面午休。

三年级教室外面，挂着一个黑铁棍，是我们上课下课的“钟表”。其实最早是一枚炮弹壳，被村民偷走了，队长从仓库找来这么一个玩意儿。老师用锤敲了一下，当——，还别说，声音还挺脆，队长和老师很满意。

敲钟的工作是由三年级的同学来担任，可以拿着三年级教室的钥匙，可以第一个到学校不用站在外面挨冻。敲钟的同学是三年级的一位大哥，手拿着钟锤，当——，当 ——，当当当 ，当当当，听到钟声，我们就飞也似的往教室跑。

我盼望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去敲钟。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三年级考完试，下个学期要到主校去上学，老师说，二年级谁升班考试考第一名，谁就负责敲钟。敲钟我早已经观察过多次，上三，下二，预备四。上课钟声是连着三下：当当当，敲三遍。意思是上课啦，上课啦。下课的钟声是敲两下：当当，当当，同样是三遍。意思是：下课，下课。预备的钟声比较特殊，要先敲一下，当——，停三秒钟，再敲一下，当——，间隔三秒，再连敲四下：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敲三遍。目的是让同学们有九秒的反应时间。

考试前，我把语文课本从前到后背了三遍，又默写了两遍。数学题我都是要算三遍，生怕因为马虎算错了。考试时，是主校一位瘦高个的男老师监考，有一个造句难住了我，“废寝忘食”，前俩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没办法，就胡乱写了一个：我废寝忘食的学习。考完试，我一直忐忑不安，不敢对大人说，考试的时候有字不认识，怕挨打。

终于，领放假通知了，我在家迟迟不愿意去学校，怕听到考试成绩。还是母亲一再催促，马上八点了，我才背着书包去上学。一到学校，好朋友阿贵跑过来报信：你考了第一名。我不相信，认为他在骗我。阿贵说，骗你是小狗，刚才老师说了，语文只有你造句写对了，得了100分。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妈呀，我居然还蒙对了。

整个暑假，我都在努力干活，给牛割草，割黄蒿垫猪圈，扫地。因为家里有一块手表，“上海”牌的，有松紧表带，父亲答应我，只要我表现好，就让我带这块手表上学。每天晚上，父亲叫我认手表，细长针是秒针，不用管它，要先看短针，指到哪里就表示几点了，粗一点的长针是分针 ，走一格表示五分钟。再教我如何给表上发条，上三十下，不能多上，不然会把发条上断。

基于我假期的表现，开学前，父亲正式宣布，把手表交给我上学时戴，放学后要把表放在家里，还把表带专门截断一节，让我戴着正合适。

开学了，三年级已经走了，我成为一名三年级学生，老师正式宣布，由我负责敲钟。当我拿着钟锤那一刻，手抖的不行，尽管在家把烂犁面挂在桃树上，带着弟弟妹妹上课下课，练习过很多次，依然激动，当——，只敲了一下，钟就开始摆动，钟锤高低瞄准不了。好在老师过来，告诉我要敲在中间，不能敲钟的底部，这样响声清脆，钟也不会乱摆。

有了敲钟这个光荣任务，我不敢懈怠。偷偷把手表拨快10分钟，保证自己能第一个到学校不迟到。

课间玩耍，常有小学生过来问，哥，还有几分钟上课？三分钟。大家欢呼着，还能再玩三分钟啊。

中午的时候，也有好朋友阿贵悄悄塞给我三个纸做的“面包”，跟我说：老师还没来呢，晚一会再敲预备钟吧，咱们再打一会儿“面包”。那怎么行呢？我扬着手表，老师说过，必须一分都不能差。气的阿贵两三天都不跟我玩。

“当——”不论是在玩丢沙包和跳皮筋的女生，还是弓着腿玩斗鸡满脸流汗的男生，只要预备的钟声一响，立马跑回教室，开始拿出书本读书，沸腾的校园立刻书声琅琅，那一刻，我仿佛就是一位吹响冲锋号角的号兵。

二

上初中时，一次看电影《地道战》，有一天晚上，日本鬼子山田带人夜间偷袭，被老钟叔发现了，老钟叔不是赶紧隐蔽保护自己，而是飞快地跑向村里的大钟，村里人听见警钟声，都躲进了地道，而山田发现了老钟叔，抬手一枪，老钟叔倒下了，用最后的力气摇响了警钟，然后从腰间拿出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

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鬼子明明没有发现老钟叔，他怎么不赶紧藏起来，或者躲进地道里呢？他却偏偏跑去敲钟。

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这就是使命。老钟叔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了全村人的惊醒，保护了乡亲们的安全。

每个月，中心校组织党员学习，以案促改，党性教育。尽管我不是党员，我依然坚持参加，因为这是惊醒之钟，让我时刻保持惊醒，更让我保持清醒，明白自己的职责，牢记自己的初心与使命。

三

那天，有老师问我，是什么力量让我两年来日复一日坚持写文章的呢？你觉得别人看了有用吗？

我告诉他一个故事：

多年以前，在一座寺庙里，一位老方丈，给小和尚一个小木槌，让小和尚去敲钟。小和尚很郁闷，那么大一口钟，这么小的木槌，有用么？

方丈说，你敲吧。于是，小和尚就开始敲，一下，两下，三下，钟纹丝不动。直到第500下时，钟开始摆动了，微微开始颤动，小和尚很欣喜，继续敲，当敲到600下时，大铜钟钟声轰鸣。钟声响彻寺庙，听到钟声众僧人各司其职，劈柴的劈柴，诵经的诵经，扫地的扫地。钟声传出山谷，劳作的村民听见钟声，欣喜不已，禁不住驻足倾听。

我说，我也许就是那个敲钟的小和尚，相信持续敲打总有一天，能听见钟声轰鸣。

年少时，喜欢敲钟，那是求学路上，催人奋进的钟声，是吹响冲锋的号角。

地道战中，老钟叔的钟声，党史学习，这都是惊醒之钟。让我保持清醒，勇于担当，不辱使命。

这些年来，工作之余，我坚持读书写作，我更愿意做一个敲钟人，日复一日，敲响生命之钟，让更多老师，更多朋友人看到希望，明确自己的目标与方向，相信岁月，相信坚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