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这么强大，为何一个人才都留不住？
本文选自本人喜马拉雅音频VIP专栏《妙语连珠论英雄》之《复仇的男神：烈丈夫伍子胥》（一）
从今天我就开始为你讲解中国史上第一大变革时代，也就是春秋战国时代的那些激情昂扬、可歌可泣的英雄们。这第一位英雄，我想从伍子胥讲起。说到伍子胥，肉麻的讲，这是一位不世出的奇男子，也是一位充满了争议性的黑色英雄。作为春秋时代最重要历史人物之一，他却拥有如江湖豪侠般恩怨分明的性格，以及电影主角般跌宕起伏的一生。中国历史上有很多英雄，但我们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伍子胥。
在了解伍子胥之前，我们先来聊聊，伍子胥所处的时代背景。
伍子胥所处的时代，是春秋末年，那是一个贵族时代。
贵族时代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四个字，拼爹拼娘。
意思说如果你爹是贵族，你娘又是你爹的正妻，那么你就也是贵族，你的嫡子嫡孙都是贵族。而你权力的大小，全由你与天子或诸侯的血缘亲疏来决定。这也就是所谓的宗法制。与同时期希腊商业民族的迁徙殖民习惯不同，中国农耕民族自古安土重迁，容易形成稳定的传承，也就容易形成家族伦理与世袭宗法。所以东亚民族都特别热爱祭祀祖先，祖先不仅是生命的来源，也是权力、地位与财富的来源。总之，投胎就是第一生产力，你只要投个好胎，生下来就高人一等。
听起来好像很爽，这不是一路躺赢的人生吗？我也想要。
但是不好意思，贵族也没那么容易当，所谓君子六艺，身为一个君子，从小就要学习掌握六项技能，即礼、乐、射、御、书、数。听起来就很难的样子。贵族本来就少，有才华的贵族自然更是凤毛麟角。
所以，两千多年前什么最贵，跟现在一样，也是人才。
可当时有个古老的大国，历史悠久，幅员辽阔，却对人才极其漠视，且极尽打压，政治生态极其恶劣，逼的各种人才纷纷外逃，最后生生把自己给作死了。
这个国家，就是楚国；核心区域今天湖南湖北的江汉平原上。
为此，还生出了两个成语，惟楚有才，楚材晋用。
事情是这样的，春秋晚期楚康王年间，楚国大臣声子去晋国访问。回来之后向令尹也就是宰相屈建汇报工作。这里顺便说一下，这个屈建就是屈原的祖先，楚国的政治制度有点像贵族共和制，乃几大家族辅佐楚国王族联合执政，屈氏家族就是这其中一个大家族。
而汇报完工作，两人就喝茶聊天，屈建问声子，你觉得晋国的大夫和我们楚国的大夫哪边能力更强，声子说，晋国的六卿也就是宰相您这级别的领导当然比不过我们楚国——这马屁拍的好，领导很高兴。不料声子话锋一转，开始说重点——但是在大夫这一阶层还是晋国更强，而且强的那些都是从咱们楚国过去的，所以说：虽楚有材，晋实用之。晋国就是今天山西一带，和楚国分别是南北第一大国，当时双方虽已休战了很久，但暗中还在较着劲，其形势有点像现代的美苏冷战。
屈建一琢磨，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儿，但为啥会这样呢？咱们楚国工资不比晋国低啊。
原来，与中原列国的周礼宗法制不同，楚国乃从商朝南方部族联盟发展而来，受商朝刑名和鬼神思想影响更大，故其刑罚严酷，比如这灭族之罪，就是楚国发明的，所以一旦奸臣昏君当道，则各种政治倾轧纷至沓来，人才们不但不能施展才华，反而在各种派系斗争中无所适从，动辄得咎，结果楚国人才纷纷往晋国跑，至少这中原大国还尚未完全礼崩乐坏，还讲究礼治教化，也就是“刑不上大夫”，贵族有罪，一般最多流放，就算恶贯满盈死罪难逃，也大多允许自我了断，能体面的死，保有尊严。而那些伤残肢体的酷刑，更是绝不可能用在贵族身上。
图：楚国青铜器铜建鼓座，出土于曾侯乙墓
所以屈建听完声子的话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你说的对，我明天就开会，重新制定政策把人才一定要留在国内。然后声子赶紧提了一个刚刚受人牵连而逃离楚国的大臣伍举，这伍举不仅是个人才，而且忠心耿耿，当初冒死劝谏楚庄王一飞冲天的大忠臣就是他。更重要的，他是声子的老铁，哎哟讲了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屈建大笑，说情就说情，搞这一大堆干嘛，于是奏请楚王将伍举招了回来，不仅官复原职还加官进爵。
当然，楚国滥用刑罚的恶政，屈建还是没敢碰。
要改变一个国家多年的政治传统，可不是几句话的事儿啊！硬碰的话必将头破血流，比如说我们后面要重点讲到的吴起。
图：楚国巫鬼文化
其实，在楚国历史上，屈建已经算是排名前三的贤相了，他在位期间，推行新政，在部分地区试行私田制，以鼓励民众的生产积极性，但这也很快因传统势力的反对而夭折了。
公元前545年，屈建去世，刚有丁点儿光明的楚国政治，从此又进入了长时间的黑暗期，楚国再次强大，要等到一百七十多年后的楚宣王时期了。
而在这黑暗的170多年中，最黑暗的就是楚康王之弟楚平王时期，最惨痛的就是该时期的伍子胥事件。
伍子胥事件到底怎么惨痛呢？其实造成伍子胥人生转折的重要原因，便是我们前面说的这个楚国政治生态恶劣的问题。这个问题可以说纠缠了伍子胥家族近百年。
原来，声子救的那位大臣伍举，就是伍子胥的爷爷。
爷爷算是逃过了一劫，接下来倒霉的是爸爸。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楚平王为他的太子熊建找了两个老师，一个老师是少傅费无忌，一个老师是太傅伍奢，伍奢就是伍子胥的爸爸。
太师，太傅，少师，少傅，都是些什么样的官呢？我不想搞得太复杂，总之，太傅伍奢是大老师，少傅费无忌是小老师。
不管大老师小老师还是闲乐生我这个老师，能当老师总归是有才华的，何况是未来国君的老师。尤其是伍奢，不仅自己是人才，而且全家都是人才，他爹伍举是人才，大儿子伍尚也是人才，二儿子伍员更是个人才。特别是这个二儿子伍员，号称文武双全，有安邦定国之才。这个伍员，姓伍名员（音运）字子胥，也就是本篇的主人公，同时也是帮我们争取到端午节假期的大恩人伍子胥了。
当然，小老师费无忌也是人才，不过他最大的才华，就是把所有比他更有才的人都整死。
尤其是伍奢，凭啥他是大老师我是小老师，不行，我要当班主任！
想帮人很难有机会，想害人多的是机会。这不，机会来了。
原来，太子建长大了，得找媳妇了。当时晋楚争霸，中原列国要么是楚国的敌人，要么是楚国的小弟，都不值得和他们结亲；只有秦国，国土又大，又与楚同被中原视为蛮夷，同病相怜，气味相投，所以双方自秦穆公时开始联姻，至今已近百年。因此，楚平王就派费无忌去秦国求亲，秦哀公大喜，立刻将秦国最美的女子、自己的亲妹妹孟嬴嫁了过去。
费无忌一看，这孟嬴太美了啊，这谁看了都得“魂牵梦萦”啊，嫁给我学生太可惜了，应该嫁给我学生家长——楚王大老板啊！
楚王觉得这样不太好吧，太子会生气的。
费无忌说太子如果真的孝顺，亲老婆都应该献给父王享受，何况这不还没娶过门嘛！
楚王流着口水说，费老师果然是读圣贤书的，讲的蛮有道理嘛！
于是，楚王横刀夺爱娶了秦女孟嬴，后来还生了个小儿子，既聪明又可爱，费无忌觉得这才该是我的好学生嘛！于是向楚王进谗，说太子心怀怨言，与太傅伍奢勾结，有谋反之意。
楚平王管他们有没有谋反，总之做了亏心事，只想除后患，何况他也早想废长立幼了，于是心一横，派人先把伍奢抓起来严刑拷问，再派人去抓太子建，太子建听到风声，赶紧逃亡到了郑国，也就是今天河南新郑一带。
费无忌和楚王吸取经验教训，再抓伍家俩儿子时就留了心眼，派人骗他们入朝：来了证明心里没鬼，全都加官进爵，不来则全都得死。
伍子胥的哥哥伍尚说那就去吧，当年咱们爷爷伍举不是被召回去还升官发财了吗？咱们伍氏家族运气好，大王问清楚咱们没谋反就没事儿啦！
伍子胥却早已看透了楚国丑恶的政治生态，爷爷伍举确实运气好，但在这样一个恐怖的国家生存不能靠运气，得靠脑子！
很显然，楚王这是骗咱们的，就像绑匪骗苦主不要报警，其实最后都会撕票！与其一起死，不如留着命日后给老爹报仇！
伍子胥他哥哭了，报仇，报你妹的仇，仇人可是天下第一大国的国君啊，就凭你和我，区区二个人，干翻一个大国？怎么可能啊！
伍子胥说怎么不可能，咱们可以借助别国的力量。
伍子胥他哥哭的更厉害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七十多年前的申公巫臣嘛，他当年和楚国令尹争天下第一美女夏姬，结果美女到手了，全家却都被令尹灭族了，巫臣便跑到晋国，想借助晋国的力量报仇，后来又出使吴国，资助吴国打楚国，最后也只不过让令尹疲于奔命而已。而我们的仇人，可是堂堂楚王啊！
伍子胥说你信不信，楚王若真敢杀我父，我就能让楚国变成一片废墟。
伍子胥他哥当然相信伍子胥的能力，所以更加要求去陪父亲一起死，伍子胥拗不过，只好一个人跑掉。
一般人认为，伍子胥是英雄，他哥则是个没用的烂好人。闲乐生我却不这么认为，背负痛苦与仇恨活着固然需要勇气，难道慨然去死就不需要勇气吗？他哥这样做，目的就是要用自己的死亡，撕碎楚王虚伪的面目，以争取舆论的同情与支持，这才是帮助伍子胥复仇的最大助力。
而事已至此，楚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下便派人全国通缉伍子胥，同时把伍氏父子送上了刑场，临刑之前，伍老爹不怨天，不尤人，不害怕，反而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我那小儿子跑不跑得掉，跑不掉我伤心，跑得掉我更伤心啊！
监斩官费无忌很纳闷，跑得掉你伤心啥？
伍老爹哭着说：如果跑掉了，楚国定将苦于兵祸，永无宁日！我对不起楚国人民哪！
费无忌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砍了砍了，赶紧砍了。
而当伍子胥一家在楚国引颈受戮的时候，伍子胥已经逃到了长江边上。他将所穿白袍挂在路旁的树上，引开追兵，孤身逃入了茫茫的丛林之中，泪奔成河。
我们看到了，楚国恶劣的政治生态，直接导致了伍子胥跌宕起伏的传奇的悲剧一生。其实，不仅伍子胥，春秋末年最牛的几位重量级人物，也多是在楚国混不下去了，反而在别国焕发出了最耀眼的光芒。甚至可以说，春秋末年最重头的大戏，吴越争霸，基本上就是楚国流亡人士们所导演的。吴、越二国，也就是今天上海、苏杭、安徽一带，春秋时代这里还是蛮夷之地，但楚国人来了之后，他们迅速赶英超美，哦不是，赶齐超晋，成为了天下一流的霸国。
原来，大概在伍子胥逃亡期间，楚国的宛城令文种在街头发现了一个叫范蠡的疯子，他披头散发，傻傻癫癫，时而清醒，时而发呆，时而又能说出非常有哲理的话来，但这些话前言不搭后语，让人根本无法跟他交谈。正准备抓他去精神病院，文县令来了，跟他一番交谈后表示：这个人是装疯的，他其实是个圣贤。
那圣贤为什么要装疯呢？
我们前面就说了，战国以前中国是贵族社会，是世卿世禄制。意思是当官的儿子永远当官，平民的儿子永远是平民。范蠡累世平民，毫无做官的可能，但他因缘巧合，被一个叫计然的晋国流亡贵族收纳为徒学习文化，拥有了超凡于人的学识，却永无用武之地，你说他能不疯吗？
但文种也很无奈，自己虽然也算是个贵族，但在这种旧制度的束缚下也没法帮到范蠡，咋办？
范蠡则再次表现了他超凡的见识，他说经过他的计算，从三皇五帝到夏商周，天下大概每隔千年就会有一个变局，如今咱们正赶上这千年之交的大变局了，这个大变局将发源于大地的门户，也就是中国东南沿海的吴越一带。那里将是一个见证奇迹的地方，听说伍子胥已经去了，你我要不要也去碰碰运气！
文种说好，我这楚国的破官也不当了，千里万里也追随你，去寻找奇迹！
范蠡和文种最后来到了越国。越王勾践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他管你范蠡文种是疯是颠是贵是贱，只要有才，就要重用！结果两位后来都当上了相国，位极人臣。顺便说一下，范蠡那个记载在《吴越春秋》上的预言后来也都应验了，从此，吴越地区每隔一千年，就会成为中国大变局开端的地方，吴越争霸后一千年，是衣冠南渡，再之后一千年前，是明朝建立。
又过了几年，此时已是楚平王的小儿子楚昭王在位期间，费无忌也已如愿当上了楚王的老师兼辅政大臣，但这时又有个叫伯郄宛的大臣后来追上，受到了楚昭王的宠信，费无忌乃重施故技，挑拨令尹囊瓦与伯郄宛内斗，伯郄宛全家都被杀光，只有一个儿子伯嚭孤身逃亡，后来也逃到了吴国，和伍子胥一同辅佐吴王阖闾。
伍子胥伯嚭文种范蠡，这四个春秋末年最顶尖的人才竟然全都来自楚国。而楚国竟一个都留不住，反和其中两个结下大仇。可见，一个国家人才多不一定是好事儿，如果政治生态恶劣，不仅留不住人才，反而给了敌国助力，这可就悲催了。
好了，以上就是今天的内容。最后帮你串联一下，我们主要讲了伍子胥的家门巨变，楚国昏君奸臣，残暴无道，导致伍子胥的父兄都惨死在楚国，伍子胥踏上逃亡之路！
而楚国身为大国，其恶劣的政治生态，竟导致了它最黑暗的170年历史，也大大警醒了天下各国的统治者，这才有了范蠡首开平民为相的先例，这才有了越来越迫切的人才竞争意识，所以后来到了战国，士人阶层迅速崛起，人才的流动也更加频繁，整个社会因而充满了新风与活力，变得无比绚烂精彩。
下一期，我会和你接着讲伍子胥逃亡吴国的传奇经历，他将遇到两个萍水相逢，却居然肯为他去死的奇人！历史的真相到底如何？当时的人们，又为何会做出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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