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态语言与艺术的活性
今天早晨在QQ音乐里听其其格玛的《心中的呼伦贝尔》,一首蒙语,一首普通话。旋律和伴奏几乎一样,但是感觉完全不同。以我南方人的耳朵,感觉蒙语的那个版本是纯正的草原歌曲,而普通话版却带着明显的流行音乐的味道。 不是QQ音乐的VIP,那两首歌下载不了,附一段其其格玛的《富饶的巴尔虎草原》 我喜欢民歌,不限国家,不限民族。最好是原汁原味,比如汉族民歌,得是本地方言才好。总觉得,不管哪一地区的民歌,但凡用普通话唱出来,基本上都不是那个味道。一直不喜欢看中国的电影和电视剧,觉得很假,不生活。仔细想来,撇开其他因素,语言是个大问题。 第一次觉得原生态语言很有活性是数十年前看电视连续剧《傻儿师长》,那些只有四川话才说得出来的句子,生动得不得了。再然后是听奇志大兵的长沙话相声,特带劲!后来大兵改说普通话,就没意思了。 到北京旅游的时候,在地铁里听本地人聊天,那语调,那味道,特别舒服,跟电影电视里的普通话也是完全不同。 普通话对大多数不在京味语言环境中成长的人其实是外来的东西,总有些陌生和疏离感。它的意义在于异地交流,适合表现一些比较制式的东西。用于艺术表达的话,难度很大。即便是大名鼎鼎的路遥,文字也是很丑,他的优势在于生活和思想。写作也是我的爱好。若有可取之处,大概在真情实感。想要认真地遣词造句,必定痛苦,似乎每一句话都味同嚼蜡。心中纵有万般美好,化为文字的时候,脑子里转动的却总是那几句干枯的普通话。它不是我真正意义的母语啊,我的母语是我们本地的,覆盖范围只有四五个乡镇的,土得掉渣的方言俚句。可恨我们的方言里有太多生动的表达却找不到对应的文字。这时候就很羡慕贾平凹、陈忠实这些人,能把地方语言融入到文字里。我们这里原本也是有原生态民歌的,小时候听过,现在听不到了。印象中,那种民歌的调调跟本地方言是血肉一体,不能分割的。这也是我今天听其其格玛的草原民歌的感受。 普通话有它自己的艺术,比如京剧。虽然不是北京的原生艺术,经过两百多年的融合,却有了原汁原味的京韵。有一次听某位演员用英语唱京剧,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却把我笑翻。 现在的普通话虽是一种制式,长久以后,也许有各地的方言融入进去,让它在更广泛的地区变得生动,有活性。 视觉艺术的语言也是有区域性的,或者说原生态的。比如中国画,欧美那边的人就很难学,跟他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不合。毕加索学过中国画,临摹的作业倒有一点点像,至于创作,那根本就不是中国画。
毕加索水墨画作品 图片来自网络日本的美术也是从中国学去的,却被融入到自己的文化和生活,有了自己的语言,于是有了活性,变成日本的原生态,不能再称为中国画或汉传造像了。
浮世绘 日本版画
五髻童子相文殊菩萨 镰仓时代就像日本人曾经学习和消化中国美术一样,油画在中国也是外来的东西。中国人学油画往往很自卑,陈丹青曾聊过这个话题,他说直到出国之后才发现,怎么都学不到西方艺术的精华。 陈丹青早期的《西藏组画》是模仿米勒,却似是而非,按他自己的话说,画得不好。现在看来,这组画也是摆拍式作品,在那个年代却算是特有生活,打动了一代人。他后期的作品就越来越没意思,技法肯定在进步,却“不知画什么,只晓得赶紧画画”,于是画模特。“开画前,最伤脑筋的是摆动作,这里站站,那里坐坐,横竖不满意……我说休息吧,俩姑娘于是躺回沙发,坐回凳子,各自看手机,我一瞧,行了,别动,就这么画”。这种作品,画得再好,能打动谁呢?——灰色文字摘自公众号“名画记”
西藏组画.朝圣 陈丹青
模特 陈丹青西方的油画语言并不是我们的视觉母语,它是别人的原生态,我们再努力也学不到它的精髓,它的味道。就像汉族人学蒙古民歌,学得再像也是个歌油子。我们听不出来,蒙古族人听得出来的,他会笑话你。 俄国人有超过一半的欧洲因子,也没学到欧洲的油画。但是他有自己的东西,并不因欧洲的无视便失去光彩。外来的东西进来,在最初总有一个排异反应,需要融入到自己的血肉中,才算是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南北朝到唐代学西域,宗教、美术、音乐、服饰、家具……全盘西化。看起来都没学像,没学好,但是消化了,成了自己的东西,成就了盛唐的文化。真要完全波斯化,印度化,那才叫完蛋!中国油画没必要永远紧随欧洲,学习是必要的,更重要的是走自己的路。时间久了,欧洲人也会觉得中国油画有他们学不来的东西。就算他们不认可,也没什么关系,迟早要认可。
五月 夏俊娜 至于中国的西式雕塑,学来学去,大概只学了一点形式,总不如中国古代的那些雕塑感人。我以前写过一个专帖,叫做《中国雕塑真的能够回归本土吗》,差不多就是这点意思,不多说了。这里绝没有否定普通话或外来艺术的意思。学肯定是要学的,但要立足自身的文化环境,以自己的需求为取舍准则,不可盲目崇拜,亦步亦趋。前面说普通话对外地人只适合表现制式化的内容,也就是偏于程式化的意思。关于程式化,也不是完全不好,看你怎么对付。我以前写过两篇相关的帖子,顺便附上: 佛教造像的程式化问题 图说造像程式这个帖子的主题是原生态语言与艺术活性之间的关系。艺术的活性并不只取决于原生态语言,还有很多别的因素,比如思想的深度、生活体验、情感、激情、艺术语言的应用技巧、艺术天赋……最后说一段题外话:美术作品的活性是很难被拍摄和印刷的。在印刷品和视频里,很多打动人的东西都变得不可见。绘画、书法、雕塑必得看原作,建筑必得走进去,实用工艺品必得握在手上。绘画和书法还算好,有些东西,却该在原生态的环境中去欣赏、体味或使用。比如文房类的东西,必得有一个完整合适的书房;佛教艺术必得有一个完整的道场;民俗物品必得在真正居家并使用它的人家……不然,你看到的或许是一堆死去的躯壳或零件。
图片出自文人空间对于书法作品,刻拓的东西更是丢失了太多的活性。我以前一直不喜欢王羲之,总觉得不如米芾、苏轼、黄庭坚、王铎等后辈更能打动人,这个应该跟真迹不传有关系。最近临了一阵《十七帖》拓本,感觉可学的东西确实很多。但是欣赏的话,这些拓本还是很难让我感动。线条的厚薄、虚实、枯润、深浅、畅涩都不可辨,一些精微的细节被消灭,只留下一堆制式和规范。哪怕是那些精摹的墨迹本,所谓下真迹一等,貌似只缺了一点点,所缺的却是最珍贵的那点活性啊!
十七帖(局部) 王羲之 安思远本
快雪时晴帖 王羲之 唐摹本
黄州寒食诗跋(局部) 黄庭坚
王屋图诗卷 王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