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风骨,在绍兴
物道君语:
因为绍兴,中国有柔软的江南,没有柔弱的江南。
江南有两个!
一个是无骨的江南,如苏州,一副风细细,雨柔柔,香软软的模样。
一个是有骨的江南,如绍兴。看似小桥小河的水乡,却隐潜着曾经热血涌动,浩气充溢的年月。秋瑾在这里舍身取义,狂人鲁迅从这里走出,更因为王羲之、谢安、曹娥、勾践、蔡元培、周恩来......那一连串的名人,和他们的傲傲风骨。
走进绍兴去,人的腰杆会不由自主挺得笔直。
因为绍兴不仅有风花雪月的羸弱,且内蕴出铮铮的傲骨。
绍兴,常常是被忘记的江南小镇。
出发前,便有朋友劝诫:“绍兴没什么好玩的。”落地后,古老的民居,确实显示着她苍老的气息,随处可见的建筑工地,又见历了她在新时代下的挣扎。
这样的绍兴不完美,却是江南小镇最难抹去的一个。
印象里的江南,仿佛就从湖里打捞起来一样,总是荡漾着温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这一切绍兴也有,单单人们把她赞美成“水乡、桥乡、醉乡、书法之乡、名士之乡”,就足以显现出她的江南地位,更别提那些可以上溯到2000年前的文人。
但绍兴绝不只是无骨的温柔。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其中的会稽,就在绍兴。
地理上,会稽山如一道脊梁,横亘在绍兴上千年。它把这里分隔两大块,一半是山骨,一半是平原。
尤其是东湖山体,自汉代时起,不断有人在此取石,岁岁年年成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峭壁,山上又极凹凸不平,但却长满了丛丛苔藓和绿树,既锋利又温柔。
说来也奇,春秋战国时吴王勾践被灭国卧薪尝胆十年也复国;东汉末年变动不停,文人都不免发出“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的慨叹,却还是走进会稽山,以及时行乐的旷达面对人生苦短。
天然条件下背山临河的绍兴,注定了不只有江南的柔软,她有棱有角,有边有沿,不是那么容易妥协。
绍兴不止是水做的眉目,也是山成的骨血。
绍兴,得坐船去才有味道。当清亮的河水,把两岸的屋舍摇得越来越密,摇得河道越来越窄,从头顶掠过去的石桥越来越短的时候,就摇到了绍兴。
这是一个水乡,河道纵横,弯弯曲曲的、大大小小的都钻进了村子,钻进人们的生活。枕水而居的绍兴人,与水发生了亲密的关系。
豆瓣友邻“燃烧的草莓”到仓桥直街去,绍兴人就在面前的河水里过着洗洗刷刷的小日子。
“蹲在河边洗物什的,不都是女人,很多男人也同样爱洗衣裳,他们洗得用力认真、煞有其事,洗出了一地的肥皂水,洗得整条巷子都是皂角味儿,好像世界上从来就不该有洗衣机这种缺乏爱意的东西。”
更有的人,在沿水而建的门前砍木头造家具、斗炉子,和做干菜,拎到临近的桥栏上晒。在绍兴老城,至今还保留着这样传统天然的生活状态,他们也无意要做什么改变。
在绍兴人心中生活安稳最好,自然,比起宏大的事物让人有疏离感,生活的微笑幸福更让人满足。这样看来,绍兴人就柔而无骨了。
但正就像黄酒柔和,却一样能浇出凛冽性情。如大禹在绍兴治水成功,如马臻治水患,汇三十六源之水,成八百里鉴湖,还有知府汤绍恩建造的三江闸。
平素里绍兴人疏淡名利,却大都深明大义,真遇到了历史的紧要关头,他们绝不木然。
水利万物之不争,但你发现没有,任何一汪水,狂风可以卷之,鸟兽可以涉之,宝剑可以击之,谁都可以破坏它,却谁也无法改变它。
去绍兴,有一神奇体验,会不期而遇。
从绍兴八字桥出发,往南不到两公里是鲁迅故居。走进他喜欢的百草园,会看见那个拔过何首乌弄坏的泥墙;然后出门只半里路,就看到了一个让他迟到了的三味书屋,去找那一个“早”字。
在绍兴,寻找鲁迅,也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童年。
不远之外是秋瑾故居,寻她,因她是中国女侠。
秋瑾在这里办报、办学堂,从事革命活动,安庆起义失败后,同志们劝她避避风头,但她决心要做中国妇女界为革命牺牲的第一人,1907年7月15日,她在绍兴的街头就义。
而后如同触摸了时代般,走到了蔡元培纪念馆,走到了周恩来总理的祖居......“船方尖履小,士比鲫鱼多。”这些故居就在寻常的街道里,任谁一不留神,都会来到名人们呆过的地方。
更有一点是,绍兴文人天生就有着刀笔吏的气质。从吴王勾践到民国,从压迫里喷薄,瞬息间如联结小船的绳索,猛然一抖,便抖出了他们的决心,撬动着时代生命线,换来民族生机。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今日很多人都不再容易提起她,然而过去虽已去,但经一番番升沉融辱,绍兴风骨已流进了一河一水中,嵌入了一砖一瓦里,融入了一骨一肉去。
就像绍兴人会说,生活有什么难的,“一江水而已,游过去就可以,再不行,就把门前的小船放开,渡你过江。”
想去绍兴,不为别的,就为在街上走一走,一步一步地肃然起敬,一次一次地腰杆挺直。
蒋勋来绍兴,朋友请他吃饭,跟他说:“你没有听过那个'三霉三臭’,你不配来绍兴。“
这话说得很狠哦!不同于酸甜苦辣咸,霉臭多半是腐烂的味道,更何况三霉三臭:霉豆腐、霉干菜、霉千张;臭豆腐、臭苋菜梗、臭冬瓜。
臭苋菜梗最厉害。绍兴人家等苋菜长到老得不成样了,切段放坛里加盐腌制,假以时日就成了。
拎出来的时候,连带着上面一层绿绿的发霉的臭汁,吃的时候咬在口里,太狠了,根本就是一口纤维,而后嗦一下根茎里的嫩汁,味道咸酸霉合为一体,臭得不得了。
有人讥笑,怎么会喜欢吃臭食?其实这是不足怪的。蒋勋吃了三霉三臭,又喝了黄酒,有些醉意,大晚上在绍兴街上走。
“我走过鲁迅纪念馆、蔡元培纪念馆、秋瑾纪念馆,走过她被砍头的那个广场......忽然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他想起来一位教授讲过的话:“一个民族不够老,不会懂得吃臭。”
我们这一代大多在幸福、安逸的环境中长大,钟爱甜,难理解霉与臭。很难细数,绍兴人在历史中,经历了多少如孔乙己祥林嫂般的苦难,有过多少要吃臭吃霉才能生存下去的饥馑。
正是因为他们大都能安贫贱,也就走出那一代一代的风云人物,敢于尝试,又隐忍,充满勇气,又耐苦。
突然对臭,有了一种敬意。生命里的风骨,往往就是在最难的时候,还有着生命会变好的希望。
“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敢吃臭,能把菜根吃出美味的人,是如何都不会垮的。
风云过后,今日之绍兴,是安静的绍兴,也是落寞的绍兴。
在众多的江南名镇当中,她似乎是最容易被遗忘的一个,没有苏州令人流连的园林,没有杭州的形胜,没有秦淮的水艳,绍兴又被隐潜起来了。
老城里的绍兴人似乎也无甚在意,一贯地洗衣做饭,一贯地遥遥乌篷船,淡淡定定地安安静静。即使是出行往来,也无丝毫匆忙行色之感,仿佛这里从未被打扰过一般。
有意思,一个城市里有“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硬骨气,也有着大隐隐于市的真性情。
大概是这座城市有足够的底气的吧,所以她的惊艳,你一靠近,你便也会发现那根骨中的大气候。
又是一年秋风起,记忆里历史的波光又被吹动了,便想去一趟绍兴,想去看看那有骨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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