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萌周记21:爸爸纯粹的一生

    
我没有想到在我周记第21周的时候,是写我爸爸。几年前写过我妈,算是给妈妈母亲节的礼物,可是没有想写我爸。因为妈妈一生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故事讲不完。而爸爸一生算是风平浪静,他最大的坎坷是受胡风集团牵连,起因也不过是青年时给胡风写过一封信,请教过问题,调查之后也就过去了。文革时期,妈妈被批斗,成为全市第二号斗争对象,爸爸肯定也不容易,但真说批斗游行,从精神到身体上遭罪还是需要妈妈自己扛。
今年爸爸算是虚岁90了,身体明显衰退,但一个多星期前还能通电话。可是这周五早晨突然看到哥哥微信说,爸爸头脑已经不太清醒,可能需要做心理准备了,我看着视频里骨瘦如柴的爸爸,泪如雨下……
立刻着手申请出境豁免,一天脑子里都是爸爸的各种形象闪过,心理不太愿意相信,应该没有问题吧,晚上就想,即使爸爸一生平凡,也该写一篇文章了。
一辈子的“历求真”
爸爸一生都是新闻人,我对媒体事业的热爱,自然源于爸爸。记得从小去爸爸的报社,就趴在窗户外看里面印刷机在印报纸,看铅字工人在排版,看编辑们伏案改稿。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爸爸撰文或者编辑文章时,从嘴到手都跟着使劲的样子,每天睡觉前,都是爸爸最后在灯前读报的身影。
做为30年代出生的人,爸爸算是相当有文化的人,出口成诗,博古论今。我小时候家的一面墙满满的书,估计上千册,据说是报社搬家清理的,爸爸都买了回来。爸爸笔名“历求真”,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爸爸的性格,较真。他的理念是:“真理越辩越明”。我总是说,爸,幸亏你命好,否则文革时期批判的应该是你,不是我妈啊……
这种遗传基因其实潜移默化地渗入到我和两个哥哥的骨髓,追求正义、公平。总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到弱者被欺负,总要打抱不平。看到有人拍马屁,爸爸竟然公然制止,比如他的领导要把上面大领导的文章署名排大一号字体,我爸他老人家毫不客气地给纠正过来……有段时间,爸爸也算志得意满,单位一把手空缺,他直接指挥盖单位和职工宿舍大楼,多大的肥缺啊,我爸什么好处也没捞不说,最后分房子,我家住的是3楼,面积跟大家都差不多,没有丝毫特殊待遇。现在想想也不奇怪了,爸爸内心的无私和纯粹几乎就是天然的,如果不是我爸,我还真不知道天下真有这样没有杂质的人。
爸爸7岁没有母亲,14岁在金银首饰店当学徒,天天伺候掌柜的,正苦得暗无天日,东北光复把他解救出来,送他去上学,然后21岁就进入市委宣布部,50年代月工资就是99元,叫做“工资不打捆”,就是100元不用打开,这还是一再谦让后的工资。这样的经历让他这一辈子感谢共产党。一辈子纯而又纯地愿意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
但是现实世界不断变化,爸爸依然活在青年时的理想中,因此爸爸虽然有才,但不适合官场,时常得罪人,好在因为他有才,能干且善良,危害不大,最大遭遇就是没有提职一把手。爸爸60岁退休,因为属于解放前参加工作,是100% 开工资,今年还获得了中央国务院勋章,退休后看书,写字,跳舞……生活也算丰富多彩。
一家之“主”
爸爸一直瘦弱,却是地道东北人,为人出手大方,仗义,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绝对是爸爸请客。给别人东西都是拿家里最好的。自然也自称一家之“主”。
我16岁之前是在姥姥家长大,而童年的记忆却都是爸爸的温暖。爸爸给我用罐头瓶盖和筷子做了小秤,给我做了冰棍箱子,给我买玩具,甚至偷偷给我零花钱,每次给都是一元或者两元,那在70年代是何等的富有。因此,小时候,尽管在姥姥家不快乐,但也算有些小金库自娱自乐。
(父母在墨尔本海边)
爸爸对妈妈相当好,无论妈妈大红大紫,还是文革时期妈妈遭难,或者后来平凡,爸爸对妈妈的感情是一如既往。每晚,只要一个人先刷完牙,一定为另一个人挤好牙膏。我一辈子都看着爸妈小吵小闹,有时候也烦,就批评某一方,此时他们往往立刻团结一致,枪口对外,几次实验下来,发现还是他们两个亲,我是外人。
即使到了老年,我听到他们还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下,我也就明白了,这也就是他们相处的一种模式,权当说相声了。他们老年更是骨子里谁都离不开谁,相互关爱。两个人都80多岁的时候,一次两个人都一起摔倒了,除了外伤,竟然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医生说,就是两个人不舍不弃,相互紧紧拉着,才缓解了力量。否则如果一个人松手,一个人摔伤,那恐怕就惨了。想想,爸妈一辈子还是挺幸福的,如果真要一个人走了,真想象不出另一个人该怎么办?
哥哥说,你别给妈打电话,她这几天心绞痛。
我立刻对老公说,你要是爱我,就好好锻炼身体,走在我后面,把我送走了,你再走。我也看着儿子,对儿子说:儿子,你早些结婚。
爸爸的种种历险记
回忆爸爸的一生,记忆最多的就是爸爸无数次化险为夷的故事。
一次是爸爸热心帮人家推汽车,推着推着扑腾掉到车库修车的壕沟里面,一米多深,竟然毫发无损,我小时候全家无数次拿这个故事取笑爸爸,爸爸还都兴致勃勃地站起来表演当时的情景。爸爸语言表达和表演能力都很强,每次都逗得全家笑得前仰后合……
还有一次,爸爸坐火车下去溜达,结果一回头竟然发现火车开走了,想到车上还有家人,于是奋不顾身追上火车,抓住门扶手,盎然挺立挂在火车外面,幸亏乘客发现,紧急呼救,负责任的列车长冒着巨大的违规风险,打开车门,一把把爸爸拽进来。每每说起,我们全家都惊吓不已,却不想,我爸他老人家又兴致勃勃站起来表演,我后来想,我爸他就是一个文艺战士,一定是看电影看多了。
最吓人的还有一次,爸爸和一个卖西瓜的产生争执,对方拿着大刀比划,东北人有时候就是不怕事儿,我爸虽然是个文人模样,带着600多度大近视镜,但毫不畏惧,生生地和人家较劲,好在后来有人劝架,否则以东北人的个性,出人命都是正常。这件事情上,我发现我挺像我爸,一个人离家这么多年,这种情况也有过多次,还真都是我爸的风格,现在岁数大了,想想自己当年的年轻气盛,还真后怕。
爸爸一辈子非常勤快,一辈子穿皮鞋,讲究,头发永远丝毫不乱。可是由于东北天寒地冻,年青时候用冷水,造成类风湿,手脚关节都变形了 ,老年时脚畸形不得不穿软棉鞋,手艰难地系扣子也要穿衬衫,只要能动,头发都是梳得好好的。爷爷短寿,爸爸从小体弱,所以爸爸总是说自己能活到70岁都够本,如今能到90岁,幸亏两个哥哥嫂子悉心照顾,真是无限感恩。
(2019年初的合影)
爸爸90岁了,性格和年青时候没有什么变化,想想可见岁月并没有折磨过他,也是一生的运气。妈妈说,人一生享多少福,遭多少罪都是有数的,我想想,或许爸爸童年太苦,老天恩典,也算让他一生平平安安。
也许这段时间,就是爸爸最后的岁月,希望爸爸能够再坚持坚持,等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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