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绿色光芒
夏日的绿色光芒
时在三伏,一位长辈仙去,终年95岁,到了这个岁数“老了”,乡人称之为喜丧。落葬时,我们赶去参加了葬礼。
各乡各风俗,当地暂时性地还允许落葬在住家附近的田地里,逝者的儿女们便用大理石材砌起了十分像样的墓廓。虽然墓地离家不远,但仪式上必须绕着村头走上一大圈。逝者年事已高,历经近一个世纪,香火绵延,子孙满堂,已然到了第六代,200多人的送葬队伍参差逶迤了差不多里把路,鼓乐队喇叭呜咽,鼓点频敲,在阴霾密布的田野中传得很远。
入乡随俗。行进在乡间小道上,路旁一派盛夏的景象,好在自己曾在农村里待过十多年的光景,差不多可以认全所有的农作物。走过村落,路旁是一畦畦菜地,各种豆类的茎叶攀爬在架子上,茄棵挺立,芝麻已经开出白花,秋葵的品种很奇特,羊角般的果实居然一片血色殷红。村边房舍边挺立的树木,大抵是柳桑桃梨。村落间镶嵌着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池塘,一泓泓静水,浮着绿萍,洇染着碧澄。走过大田,正是稻禾成长的季节,可以明显看出耕作的差异:有的地块,禾株剑立挺拔,叶色青翠;也有的地块,禾株稀疏,杂草丛生,叶色泛黄。同行中有人点评:长势好的,说明主人勤勉,用心侍弄;长势不好,说明主人疏于管理,没时间或心思打理。而由此引伸出的结论却是:田地主人家庭经济收入往往与长势好坏成反比,不善种地的人,往往将时间、心思、精力放在别的取财之道上,因此家庭经济收入或许远远好过一门心思在田地里“苦熬”的人们。种田种出如此悖论,真真地让人大跌眼镜!
仙去的长者一生坎坷,但当年也曾叱咤风云、引领潮流。农人自有农人的风采,在苏南这片富庶之地,种桑养蚕从来就是一项本色的副业,而这位长者,曾经凭其勤劳聪慧,在养蚕这门学问中颇有心得,尤其在育种、喂养、防治病患方面,很有造诣,成为远近闻名的“蚕娘娘”。渐渐地,农村的产业格局发生了变化,苏南农村的蚕桑事业开始凋零,成片的桑田被砍,蚕房冷落,“蚕娘娘”也日渐衰老。与此相观照的是,原先闭塞的穷乡僻壤,由于城乡道路的拓展,已经成为了大道通衢旁的残存村落。或许,不要再过多久,这个叫作“盈塘里”的自然村,就要消失在城市建设的摧枯拉朽之中。绿色的家园,绿色或许还在,家园则已经无可奈何地步入了变异。
以婚姻连结起来的氏族亲情,由于距离相隔,红白喜丧往往成为亲人聚会的重大契机。由于长者的仙去,星散各处的人们有了又一次空前的集结。年长的一辈都已步入老年,白发苍苍地执手相望,年轻的和更年轻的一代,已经必须靠长辈亲友们的介绍说明,才能差强人意地寻找到血脉的根由。人们相互交流,在某个共通的点上找到话题,在某些无关大局的分歧中达成共识,源远流长的亲情得到了建设性的阐发延展。在主家安排的席间,共同回味着家族的过往,期盼着未来的兴盛。此时,酝酿了大半天的阴霾,终于化作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化解着郁结的闷热,洗涤着人间的悲伤与忧思。
席罢,大雨也竟然戛然而止。雨后的阳光在村子房舍旁树木的苍枝碧叶间直射而下,映显出道道绿色的光芒,在湿漉漉地面上蒸腾起湿热的气息。
绵长的江南梅雨季抑或即将终结,人们终将走出阴郁,走进明媚的阳光里。逝者虽已远行,根脉延展传承,绿意盎然,一个崭新的时代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