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栽了一盆葱/庆元

瓦盆麦饭伴邻翁，

黄菌青蔬放箸空。

一事尚非贫贱分，

芼羹僭用大官葱。

宋．陸游《葱》

又到了七葱八蒜的栽种季节。

小葱，又称香葱、米葱、绵葱、四季葱、火葱。

葱是个好东西，不仅起到美食调味点缀的作用，令人胃窦大开，而且具有其独到的药用价值。

无论煎炒烹炸蒸煮熘炖，放了生姜葱，既增靓色又激味蕾。大概再顶级的烹饪大师，离开葱这一要素，色香味形也会逊色不少的。

《神农本草经》：葱实，味辛温，主明目补中，其茎可作汤，主伤寒寒热，出汗，中风面目肿痛。

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医圣张仲景《伤寒论》，唐代《外台秘要》和《内经》中，均有对葱的药理和处方内服外敷的明确记载。

其功效，对发汗解热、散寒通阳、感冒发热、袪湿化痰、助降三高、防抗顽疾……，均有独到中医之疗效。

难怪民间有人夸大其说：宁吃一根葱，能抵十副药。

其实，对食葱，我倒没有像北方人的那种不舍，也没有南方人的那种依恋。也许是长期粗衣素食使然，属历来对吃喝不是十分讲究的温饱型动物，倘有一盘小葱拌豆腐或米葱炖鸡蛋，再来一小盆青菜汤，确不失为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入肚的极好配搭。如果能吃上一盘扬州小葱蛋炒饭，简直又是一种超级享受。

上月，与老友钟先生去大桥农贸市场买菜，在市场内随意转了转，荤腥蔬菜品种繁多，加之码放诱人，叫卖声亲切，一圈下来，钟先生已是鸡鱼鸭肉，拎得双手沉甸，我却是小汤菜一斤老药芹一把，相比寒碜。还是老钟一旁怂恿：经常不吃荤也不行，你就不能打点肉，来个汤菜坨子汤，荤素搭配，既享肉味又爽口清淡。是的，为滅肥防疾，已久不闻肉香，一经“勾引”，不免舌上生津，便随他去专卖黑猪肉的24号摊位，他抢先代言：“老板，请打二斤不肥不瘦的，不老不嫩的、不皮不泡的，专作少油的汤坨子的好肉。”“好勒！”老板举刀欲砍，一声“且慢！”只见他刀停半空发楞，“师傅，刀下留情，人少，打一斤肉足够。”重砍，一斤翘翘的。

买好生姜，没有如适的小葱，那能行？还是老钟头脑灵光：“走，上大河堆上，有河西农民上城卖自产自销的新鲜菜蔬，不愁买不到小葱”

不成规矩的早市放任时间已到，只见几个高声吵吵喊喊的城管执法人员，手持小喇叭震响“走走走！全部走！全部走！！不走就没收摊子，拿秤铊。”旋见菜农口里嘟嚷四散躲避，很少有抗拒者、犟嘴者、迂迴者，免遭不文明举动。真乃执法难，农民卖菜也难啊。

好不容易见一少妇避在一小巷口，神色慌张，左右探望，脚面前放着半篮在葱。看人，倒也端庄整洁；看葱，也很嫩绿水淋。“请你卖给我五毛钱小葱。”“赶得人没处蹲，你自己动手随便拿，我还要赶着上班去呢。”真是难为她了，既要种田做生意赚钱，又要忙着上班挣工资，也难怪，勤劳吃苦才能致富发财嘛。

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街上没有田，近年不少市民，在门前墙边、院内阳台用废旧器皿栽上葱啊、蒜啊、大椒茄子、丝瓜、扁豆、紫果叶……大概也不是为省钱，就图个方便。我也想试试：

“大姐呀，你家的小葱，怎么长得这么好？棵棵壮实、葱管碧绿、茎似白玉、根细如须。你可有良种卖的给我？”“长葱不难，要求不高，你们居家，长点救救急，再方便不过了。你要种子啊，明个还在这摊，我带点给你，不要钱。”想不到买葱还拣了个小便宜。

次日晨再去，这姑娘早就候在原地。一堆青葱旁，用一只透明小塑料袋装着我要的葱菓子，粒粒饱满，颗颗酱红，似乎那光就要穿透这薄薄的约束。

少妇笑盈盈地递过那袋葱菓子：“大爷，葱菓子给您带来了，如果不够，家里还有。”“多少钱？”“不值钱，不要钱。我们乡下每年种剩的，还不知往垃圾箱里倒掉多少呢。”“一码归一码，不能因白沾了人家便宜，而损了自己一世的清名啊。”我随手丢下了五块钱，又顺便拿了几棵葱。“你这个人欧，真真是的，好像我就是个爱财的小器人。”玩笑间，我已转身离开这个如青葱般的少妇。

有些事情，看起来容易，做起来不简单。可不，左邻王奶奶家的那盆小葱，一天一个样蹭蹭地往上长，绿汪汪的，很是惹人喜欢。右舍马爹爹是个马虎人，他的心思整日放在打小牌上，他家墙角的那盆葱，看起来蔫不拉唧的，瘦瘦的，总是提不起个精气神来，就像马爹爹整天佝偻着个腰，咳咳喽喽的。

王奶奶本是一个地道的乡下人，整日脸上挂着个笑，干净利索，走起路来腰板直直的，说起话来嗓门大大的，做起事来滑滑涮涮的，一看就是一个热心肠的精明人。平时犯嫌，没少掐她家的小葱煮鱼摊葱饼，王奶奶从无半点怨言。

她见我拿着一只旧脸盆要栽葱菓子，连忙丢下正在洗衣的家务活，双手淋着水滴：“别忙别忙，我的大先生吔，你这就栽葱菓子啦？”“咦，不往土里栽，难不成还往水里栽？”我抢白了她一句，平常也打趣，总不往心里去。

“先去用微温水将葱菓子泡一下。”这当口，她不紧不慢地又给我说起一套种田经：种田如绣花，种子、气候光照、水肥土、耕作播撒、田间管理、灭虫治病、收获归仓……，那一样都马虎不得。

这那里是教我栽一盆小小的葱，简直是上了一堂农技课。再一想，怪不到她家的葱长得那么好呢。

“你那个旧脸盆栽葱不合适。”她回屋里拿来一个透气的泥瓦盆。

接着她又教我：摊晒揉细泥土、去草除杂、掺煤碴疏松土壤结构、抓一把碎菜籽饼拌肥、栽葱菓档距深浅要领及苗前长后管理知识……。她还特别强调：葱菓子种好后，要灌足安根水，复蓋保温透气稻草，早晚打水催生。“记住啦？”“一字不漏。”“不清楚再问，我不怕烦。”虽是絮絮叨叨，然则受益匪浅。

空闲时到葱盆边瞧瞧，早晚顺便撒点小河水，期待着早点发芽。十日后，除去盖草，见葱菓破土，尖端已吐出嫩黄的芽儿，手机显示温度26度，我信心大增。真正体会到有付出，就会有收获的真谛。后来气温越高，小葱长得越快，浅绿了。再后来长到二三寸，中绿了，王奶奶提醒，得上腐质有机肥或淡淡地浇一点人尿了（米田共太脏），催催长助助壮。果如其言，不多时竟可达尺，愈发翠绿可爱，雨后青光隐泛，我的心情也随之开朗了起来，对葱的感情越来越深，颇有一股一日不见盆中葱，似乎缺少了点什么。平时没事找事，总惦记着给小葱松土培根查治虫害，浇浇鱼腥水淘米水，我这个懒人也变得勤快了许多。

友人戏我：你是不爱养花怕色迷，专喜栽葱恋清纯，啊，啊，啊……。冤哉枉哉，我那里不喜欢花？春有牡丹夏有兰，秋有金菊冬有梅，皆我所爱。这怪我只会赏花不懂护花，也没有像服侍“小太阳”“小公主”那样的精心周到，以往也吃足了我恋花儿花不爱我，渐渐离我而去的苦头。那像栽葱难度不大好侍候，一经高手指点，也能照葫芦画出个瓢儿来，还挺像模像样。更何况她也不嫌弃我，即使掐了她的肢体，折了她的身腰，依然无怨无悔，照样黏乎着与我至死相守。

这盆小葱长得非常旺盛，当然离不开王奶奶的启蒙指导，我仅作了一点点应做的事情，却迎来如此丰厚的回报。

“邻居们，你们要急用小葱，尽管来掐，可千万别连根拔了。”

从此，我喜欢上了栽小葱，不仅仅是为了救急调味和观赏愉悦，她总给人带来绿色的希望和坚强的意志。它有极强的生命力，掐了又长，长了又掐，总是积极向上茁壮成长；她有荷藕“出污泥而不染”的冰清玉洁；更有不惜身残，“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无私奉献精神；还有从不华众取宠，只黙默清静地生长在不起眼的地方。

临近中午，厨房窗户内传出内人一声轻呼：“爹爹呀，今天吃你喜爱的汤菜坨子汤，小葱拌豆腐，米葱炒米炖鸡蛋，请你掐几棵葱家来。”

院角栽得一盆葱

青葱年华变老翁

人不如葱转头空

寄望来生投棵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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