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里流淌着浓浓的暖意——怀念我的姑母曹桂枝
文丨曹昱
频繁的秋雨,让八月的北京城已经感触到丝丝寒意。望着窗外氤氲环绕的西山,我想起了我的姑母。
生活在许昌市光明路的一些老住户,至今应该还能记得一位老人:花白的头发,满脸沧桑,却总是面带微笑,驼背着几乎已经九十度的腰,蹒跚地走着,或者蹬着一辆三轮车,奔波在樊沟村居民区、集市或村办预制板厂之间。她就是我的姑母,讳名桂枝。
我父亲的性格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就怕我姑母训她。长姐如母,我奶早就不屑与他争执,但我姑母却是逮着机会就是一顿臭训。我父亲再倔强,再膈缭,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父亲曾给我说,我有三个姑母,或者说是四个,因为有一个刚出生不久就夭折了,那时候还是民国年间,贫苦老百姓生养都不易。另外的两个姑母,或者按排行称之为二姑母、三姑母,都是在解放前过年馑的时候,奔着能活下去的念头,很小就远嫁到了山西,所以,除了通过两次电话,其他的,我几乎没有多少印象。而我从记事开始,就知道距离村子不远的城市边上,住着一位姑母,逢过年或赶庙会的时候,姑母就会弯着腰,带着表哥或表姐,笑呵呵地回到村子,先是到奶奶那里,有说有笑地说上半天的话,我们几个小孩子都等得着急了的时候,她又去了大伯家,再之后,就来到我们家,屋子里坐下,一把抓住我和哥哥的手,拽到她怀里,就往我们兜里塞“压岁钱”或糖果。小孩子懂的,只是那点好处,所以,总是盼着姑母经常回村子里。一说去姑母家,更是急不可待。后来,我们家搬进了城市,距离姑母家更近,没想到,却是方便了父亲。
父亲与母亲感情不合,矛盾激化直至分开过日子,再之后,法院判决,干脆终止了婚姻,我跟着父亲,哥哥跟着母亲。一有什么事,父亲就把我领到姑母家,先是指着表哥读书学习的身影,把我好一番地教育,然后,对我姑母说:“姐,我出去几天,他就放你这儿了。”一次,两次,父亲似乎已经很习惯这么安置我,而我也很习惯姑母家的饭菜。一听到父亲要外出的消息,就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背着书包去姑母家。
姑母家的趣事多,日子过的肯定比父亲眼皮子底下快活。
那年,去山西二姑和小姑那里串门的奶奶病了,父亲又把我放在了姑母家,只身去山西探视。我也乐得再次来到姑母家,夜里就跟着姐夫福杰,去八里桥钓鱼捉蛤蟆,抓到大半夜,被一条青蛇吓得狼狈逃窜。回到姑母家,姑母把姐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又是安全,又是影响学习,一大堆的话。此后尽管再没这方面的玩乐,却是我许多年都津津乐道的一个经历。
姑母看我喜欢收藏古钱币,手里像捂宝贝一样攥着一块老黑玉猴,朝我一招手,神秘地拉我到她的卧室,伸手拉开老旧家具抽屉,摸出来一个布包。摊开布包,我的眼睛都看直了,那是好几块玉。姑母告诉我,这是“玉饼干”,那是“帽花”。后来有了这方面的一些知识,我才知道,姑母给我看的这些应该是民间玉饰,可以缀在帽子或插在头发上,估计是“破四旧”时藏起来的老物件,让我大开眼界。
我没有见过姑父,但却信誓旦旦地告诉父亲:“我的确是在很小的时候,在姑母家的老宅子,亲眼目睹了姑父的丧事,唢呐声咽、花圈成排、白布丧服,一幕幕就像刻在脑海里一样。”弄得父亲大惑不解,连声说:“不可能,不可能,你姑父1968年去世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怎么可能记得?”。我详细描述记忆里姑父家老宅子的位置,以及去世时的场景,说得真真切切,父亲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我脑海里相邻的两段记忆出现了串行,亦或是曼德拉效应,不得而知,却成了我对姑母家的一个难解的心结。
听老家的那些亲戚们说,姑母以前并不驼背,外柔内刚,非常要强,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深恐家族里那些爷们看不起女孩子,更害怕给要强的母亲也就是我奶奶丢脸,四五岁就跟着奶奶下地干活,不到十岁,收割麦子,不抬头甚至不吃饭,埋头苦干大半天,割的麦比家里雇的大板(方言,即长工)还要多,大板都羞愧地抬不起头。新中国成立后,她参加区里组织的扫盲班,每次考试都是第一,是远近几个公社闻名的“明星”,粗通文字后,到老都在坚持学习。此外,年幼时的姑母,还要代我奶奶照看几个弟弟妹妹。特别是我四叔与她感情甚笃,乃至于三十多岁遇到大委屈,还跑到她那里哭诉。
姑母嫁到樊家,好日子没过几年,姑父去世,给姑母留下了并不厚实的家和四个孩子,三个表姐都年幼,排行最小的书印哥时年才一岁半。姑母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成人,人也累得走了形,腰驼得根本直不起来,落下终身残疾。
艰苦的环境,磨难中成长,本就聪慧的姑母,所说所作多了许多朴素的哲理,乐善好施的她,也经常会被遇到难题的村民请去参谋意见、拿拿主意,久而久之,成了村中有名的“女诸葛亮”,做人行事,深得村子里那些长者赞许。
家族里关系复杂,但是,姑母对公婆的孝敬上始终不打折,没有半分不敬。表哥樊书印曾给我说,我姑母曾一再叮嘱他:“孝敬和辈分不可违制,长辈做得好不好,晚辈都不能计较,要有教养,要有所进步……”,这些做人的道理,影响了他和表姐们的一生。
姑母以她“人要上进而不能无所作为”的处世风格,为表姐和表哥做好人生奋进的示范。每遇磨难和极端困苦,姑母总是充满坚毅和淡定鼓励他们“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妈呢,没有过不去的事”,给他们战胜困难的底气。三个表姐先后成人出嫁,表哥也考上了大学,拮据的日子稍微宽松一点,又咬紧牙关,推倒家里的房子,盖起了二层楼,成为村中翘楚。每提于此,姑母会露出一副自豪的微笑,说:“书印姊妹几个跟着我这个残疾妈,受尽了人间疾苦。那么艰难的生活,能把他们都养活了,没有一个走掉,没有一个落下残疾,这是上天的恩赐。”
姑母牵肠挂肚的,还有我和胞兄这两个遭遇家庭破裂的侄子。我们的父母离婚之后,姑母每次见到我或哥哥,都会拉着我们的手,泪流满面,问我:“最近你去你妈那里没有?你妈日子过的咋样?你爸那'二杆’,谁劝都劝不住,骂也没有用,苦了你妈了。他俩都是知识分子,很多话,我也不好多说。有两回在菜市场见到你妈,想说说话儿,你妈却总是躲着,我心里也难受。”
父亲的事业波折,原因有多方面,主观努力不够肯定少不了。那一年,姑母又是很不客气地当着我哥的面,教训我父亲,怒其不争:“你是我兄弟哩,别人不说你,那也是懒得说你。我是你姐,咱妈不在了,我再不说你还有谁说你?你这一天天的日子是咋弄的,那街上卖老鼠药的,干几十年也扎住事儿了,你看你自己都做出了什么成绩?”这是我所听到了,姑母教训我父亲最狠的一次,乃至于许多年以后,父亲出版著作,事迹列入《许昌县志》,兴冲冲之余,因为姑母已经去世,看不到这个成绩而有些遗憾。
我在许昌出生成长,大致也就十五六年的时间,每年的冬天,手脚经常会被冻得像是胡萝卜一样,又红又肿,每次见到这样的情形,姑母就忍不住又会把我父亲斥责一顿:“你这当医生的,自己孩子冻成这样,你心里亏不亏?”然后,就去烧热水,轻轻地给我热敷,听说有一些偏方,就想办法找来干枯的茄子秧、辣椒秧,煮水泡手脚。其实,也蛮奇怪的,我的手脚在许昌那些年,无论怎么防护,冬天都会冻伤,当我参军入伍到了冰天雪地的东北,手脚反而不冻了,但是,姑母捧住我的小手,眼含热泪的那一幕,让我至今一直铭记。
1986年10月,我接到入伍通知书,与父亲骑着自行车,在樊沟村预制板厂门口,见到姑母。听说我马上要去部队,姑母的眼光猛地一亮,着急八荒从怀里摸出用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三张“大团结”(拾元),那在当年相当于一个人的月工资,足够一家三口人基本的吃喝用度,却尽数塞给了我,说是给我的路费。后来,我几次回许昌探亲,姑母看我穿着军装、上了军校、当上干部、成家立业、进京工作,脸上都会洋溢起一种喜悦和光彩。我也听说表哥已成为许昌颇有名气的律师,姑母苦尽甘来。正是在这样的欣喜中,该当享福之年的姑母,却在2004年8月的一个夜晚,因病溘然长逝,享年七十三岁。曾经久留我心间的那线浓浓暖意,自此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再也无从替代和寻觅。
2021-8-26草、9-10修改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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