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人生一大幸事,就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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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年3月25日,袁枚生于浙江钱塘,从小就拥有一个名号:神童。
袁枚祖上也有人做到过高官,曾祖父袁茂英做到过省部级干部(布政使),但往下就官运不济,从祖父到叔父到父亲等等,都只能靠在各地做人家幕僚养家了。
袁枚的家境不算富裕,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所以6岁就被家人安排,跟着老先生史玉瓒学习《论语》和《大学》。
袁枚到底有多“神童”呢?我们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就行:1728年,也就是袁枚12岁那年,他就考中了秀才。
曾国藩少有才名,考中秀才的时候是22岁,李鸿章天资聪慧,也是17岁才中的秀才。哦对了,教袁枚读书的老师史玉瓒,终于也在1722年那年考中了秀才——一个是年少成名,一个是老来得志,总之是师生变同门。
袁枚不仅天赋聪慧,而且很小似乎脑后就有一根“反骨”。在他14岁的时候,就对世人称颂的“二十四孝”中的“郭巨埋儿”嗤之以鼻,写了一篇《郭巨论》,公然发问:
“不能养,何生儿?既生儿,何杀儿?”
郭巨埋儿图。说的是汉代有个叫郭巨的人,因为无钱奉养老母,就挖个坑准备把自己孩子埋了,减轻负担。
杭州敷文书院的著名学者杨绳武后来看到袁枚的这篇《郭巨论》和《高祖论》,对他赞不绝口:
“文如项羽用兵,所过无不残灭。汝未弱冠,英勇乃尔。”
2
1736年,袁枚20岁,俨然已多了一个头衔:学霸。
不过既然是学霸,纵使行文如项羽,在那个年代,他也只能乖乖顺着一条道路往前走:科举考试。
此时的袁枚,学业已成,满腹经纶。考举之途,万事俱备,只差伯乐。
为此,他专门借盘缠去了一次广西,去探望他的叔父袁鸿。这位叔父虽然只是广西巡抚金鉷的幕僚,但袁枚从小到大的学习经费,都是这位叔父资助的。面对跋山涉水两个月过来的袁枚,叔父袁鸿却责怪这位侄子不该来找他。但怪归怪,叔父还是把袁枚推荐给了巡抚金鉷。
金鉷一开始没觉得袁枚有什么了不起,正好乡民送来一面南方少数民族敲击的铜鼓,就让他当场写一篇文章。袁枚二话不说,一篇《铜鼓赋》的骈文信手拈来,既描绘了铜鼓的各种特征,又巧妙植入了对金鉷政绩的夸赞。
金鉷一看惊为天人,大加赞赏,后将此文收入《广西通志》,并排在首位。
广西少数民族的铜鼓
自此,袁枚就入了金鉷的幕府,跟在他身边学习。一段时间后,金鉷对他的才学更是赞不绝口。
当然,金鉷也知道,人家袁枚是有大志向的,不适合久留身边。1737年,金鉷给21岁的袁枚备足盘缠,保荐他进京参加“博学鸿词科”的考试(皇帝为网罗天下有才华的人特设的一次考试)。按道理,像金鉷这样的省部级干部可以举荐多人,但他只举荐袁枚一人,且用词极为隆重:
“奇才应运,卓识冠时……国家应运生才,必为大成之器。”
以一个巡抚的身份举荐那么一个默默无名的秀才,前所罕见。不过,袁枚作为年龄最小的考生参加了那场博学鸿词科的考试,却名落孙山,没有考上。
袁枚没有气馁,因为“博学鸿词科”毕竟有点“撞大运”的味道,全凭皇帝和少数几个人个人喜好录取。袁枚看中的是正儿八经的科考。
为此,袁枚开始苦攻八股文。
袁枚其实非常讨厌八股文,但为了科举考试,他硬着头皮开始从《论语》、《中庸》和《大学》这些典籍中给自己出“模拟题目”,前后一口气写了40篇左右的八股文。
原本就是“天才” “学霸”,现在还拼命刷题,这谁挡得住?
1738年秋天,22岁的袁枚考中了举人,半年之后,一鼓作气,势如破竹,又考取了进士,而且是二甲第五名——算上前面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他在那一年中国最高等级的考试中名列第八。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又要把李鸿章和曾国藩拉出来做比较了:李鸿章和曾国藩都属于中进士很早的人,但李鸿章要24岁才中的二甲第十三名,而曾国藩要等到27岁,中的还是三甲的“同进士”。
此时的袁枚,自己也免不了得意起来,写诗有云:
“杏花一色春如海,他日凌霄那几枝?”
那年秋天,袁枚衣锦还乡,与王氏完婚。“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喜事,袁枚一年占尽,而且芳华正茂,前途无量。
然而,他自己不可能知道,这其实是他人生仕途的顶峰了。
3
“学而优则仕”,“学霸”袁枚金榜提名,等待他的自然是第三个头衔:官员。
但是做官这条路,袁枚走得非常不顺。
首先,他在“中央党校”里就把事情给搞砸了。
按照惯例,24岁的袁枚被选为了翰林院的庶吉士——这个职位不是人人都能当的,是从二甲的进士中中择优选取的,选中后可以给皇帝讲解书籍,起草诏书。谁都知道,常在皇帝面前晃,以后更容易被授高官,所以是个颇有前途的职业。
不过,袁枚这一次却是自己没有抓住这个机会——他不愿意学满文。
按照清朝的规定,庶吉士必须要修满文,但袁枚却非常抵触,称满文为“蝌蚪文”,学了没用处。再加上袁枚颇有些自负才华,不太看得起别人,所以和同僚的关系也处得有点僵。外加他喜欢吃喝玩乐,在京城结交了一帮酒肉朋友,饭馆酒局乃至青楼场子不断,风评也不好。
三年之后,庶吉士学期已满,要举行“散馆考试”,也就是毕业分配考试。
这一次,袁枚一败涂地:满文不及格,这是硬伤,风评不合格,这是软肋。结果袁枚就得到了作为庶吉士最糟的结局:外放做官,不在京城留用。
考核不合格,外放的自然不可能是大官,袁枚后来一路被外放到过沭阳、江宁、上元、溧水这些地方,担任的官职是同一个档次:七品县令。
堂堂二甲第五名的进士,外放做了七品县令,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机会——比如有人保荐或皇帝想起你——仕途基本也就这样了。不过袁枚倒也是随遇而安,在地方上做得还颇有滋有味,无论是经济还是法治,他都做得不错,老百姓也都很认他,颇为拥戴。
袁枚在溧水县当知县的时候,父亲袁滨去看他,多了个心眼,先是微服私访,到处向溧水的老百姓打听他们的县大人如何,结果听到了交口称赞,这才放心进了县衙门去找他的儿子。
不过,袁枚虽然能从县令这个岗位上得到不小的乐趣,却无法忍受随之而来的一些痛苦:前倨后恭,逢场作戏的官场文化。比如当时的江宁将军岱林布有个手下敲诈勒索,袁枚一方面为民声张正义,对他进行了杖责,但在处罚他后又只能赶紧写信去向岱林布道歉赔罪。
袁枚倒也不是不肯阿谀奉承,他甚至还颇擅长此道。但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这种行为,写过一首诗感叹:
“书衔笔惯字难消,学跪膝忙时有声。”
他还对迎来送往而起早贪黑这种事情非常反感:
“今之昧宵昏二犯霜露者,不过台参耳,迎送耳,为大官作奴耳。”
1747年发生的一件事,对袁枚触动非常大。
那一年,袁枚31岁了,如果要在仕途上再“追求进步”一下,也是时候了。一直赏识他的两江总督尹继善推举他做高邮刺史——相当于把原本是处级干部的袁枚提拔为厅局级干部。
尹继善,清朝大臣,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尹泰之子,雍正元年进士,历官编修、云南、川陕、两江总督,文华殿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他对袁枚一直非常赏识,可以说是袁枚的恩师。
一般来说,两江总督举荐的人选,不太会被驳回,但是袁枚的这个推荐却被吏部驳回了——没有理由。有人猜测是袁枚的风评一直不太好,即老百姓认为他是个好官,但他自己行为不太检点,一直吃喝玩乐,还经常口无遮拦,不该说的话乱说,不符合朝廷需要的正面干部形象。而袁枚认为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其实背地里做的事情都很龌龊,都是假道学。
通过这件事,袁枚隐隐觉得,可能是乾隆皇帝个人对他有什么意见——两江总督推荐的人选,吏部不会不给面子,除非皇帝说这个人不行。
第二年,袁枚就借口身体染病,回家休息了。
三年之后,袁枚复出去陕西做官,而他的上司、陕甘总督黄廷桂,恰恰是袁枚在做江宁知县时奚落过的人。当年黄廷桂任两江总督。袁枚给他上万言书,说他“公之度可以得小人,不可以得君子”,“公之威可以治边防,不可以治中土也”,“公之察事,明于远而暗于近也”——有看到这篇文章的人说:袁枚这哪是上书?这是在训儿子啊!
有这样一段恩怨在,袁枚能当好这个官?恰巧这年秋天袁枚的父亲去世,袁枚借“丁忧”之机回乡服丧,在这个岗位也就呆了两个月左右。
三年服丧期满,已经大彻大悟的袁枚向朝廷上奏,请求朝廷恩准他辞官在家侍养老母,随后获批。
这一年,袁枚38岁,从23岁中二甲进士第五名开始,一共做了七年的知县。
38岁的年纪,应该还算是仕途的壮年时期,但袁枚却终于想通了:
以自己的性格和为人处事方式,一方面留在官场是徒增痛苦,另一方面,也很容易被卷入政治斗争,最终很可能会吃大亏。
所以他选择和自己和解,两手一甩: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呀,我要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去了。
4
袁枚离开“体制”后,首先做了一个“房产开发商”。
当然,他信奉“房住不炒”,因为他只开发一套房产,且是为自己准备的——在34岁在江宁做知县的时候,他花300两银子在城郊小仓山北麓买下了一座荒废的庄园。
这座园子其实大有来头:最早为江宁织造曹寅所建,后曹家被抄家,被继任的江宁织造隋赫德接手,取名'隋园',后隋家又被抄,庭院荒废,最终为袁枚所购得,改一字,取名“随园”。
没错,这座随园,就是曹寅的孙子曹雪芹写的《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原型,袁枚自己也很得意,曾经写过:
“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
别看这座随园只要300两银子就能买到,其实就像欧洲的那些古堡一样,买起来便宜,维护起来贵。袁枚拿到这个园子的时候,已是荒芜得连刘姥姥都认不出来了,所以他接下来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倾尽所有积蓄,把这个园林给改建好。
袁枚后来自己回忆:
“随园一片荒地,我平地开池沼,起楼台,一造三改,所费无算。奇峰怪石,重价购来,绿竹万竿,亲手栽植。器用则檀梨文梓、雕漆枪金;玩物则晋帖唐碑,商彝夏鼎,图书则青田黄冻,名手雕镌;端砚则蕉叶青花,兼多古款,为大江南北富贵人家所未有也。”
可以想象,改建随园要花去袁枚多少钱,所以他一度也是囊中羞涩。当初他结束告病,去陕西做官,其实是主动请求复职的,但绝不是什么“官瘾”复发,而是失去了俸禄后又把积蓄都投在了随园,实在是没钱了,想再去问国家领点工资,只是最后也没领到多少。
曾经也有人怀疑,“无官不贪”,袁枚为官七载,虽然是七品知县小官,但是不是也贪污了大笔钱财?袁枚是不是个贪官,史料并没有明确记载,但他公开过自己为官七年的积蓄:3600两银子。
清朝的知县年俸禄大概是45两银子左右,外加每年还有“养廉银”——一般是俸禄的10倍到100倍。这么算起来,袁枚七年的收入积蓄,3600两其实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但是3600两白银,是撑不住重建随园这个浩大工程的。
“节流”是肯定节不住了,那就只能“开源”。
早已身无官职的袁枚,凭什么能承担得了随园那么大的开销?
5
应该说,无官一身轻的袁枚,确实放飞了自我。
首先,他变身为地主,用传统的思维方式先稳住基本盘:以地生钱——收租。
袁枚把随园东面和西面的田地做好划分,分包给十三户人家认领种植,他负责收租收粮,以地养地。
其次,他又变身游乐场主,用现在的互联网思维扩大经营规模——前端免费,后端收费。
袁枚将随园的围墙尽数拆去,在大门口贴了一幅对联:
“放鹤去寻山鸟客,任任来看四时花。”
他欢迎各地游客免费入园参观。游客入园,在饱览景色之余,总要饮茶喝酒吃饭,这就在袁枚这里产生了消费。而袁枚之前已经将一些土地租给了农户,种菜种果,养鸡养鸭,实现了自产自销,大大降低了成本,提高了利润:
“树上有果,地上有蔬,池中有鱼,鸡凫之豢养尤为得法。美酿之储藏,可称名贵。形形式式,比购诸市上面更佳。”
如此吃喝玩乐为一体的随园,自然名声大噪。每逢佳节,随园里人头攒动,文人墨客,竞相前来,据说园内亭台楼阁的门槛每年都要换一次。
袁枚的孙子袁起根据年少时回忆画的《随园图》,现藏于南京博物馆
第三,除了不动产产生利润外,袁枚也没忘了自己的老本行:写手。
袁枚的孙子袁祖志曾在他的《随园琐记》中写过一句话:
“(袁枚)五十年中,卖文为活,竟有一篇墓志赠银万金者,以故可以扩充园圃结构。”
袁枚文笔了得,也不端着,但凡有人来求神道碑、墓志铭、墓表、行状行略的,只要别让写得太肉麻,他来者不拒,每次润笔少则几两银子,多的一篇墓志铭曾收到过千两白银。
第四,袁枚还是个“教育家”,他在那个时候就开始出版“教辅”了。
还记得袁枚当年为了考科举,闷头给自己出模拟题目写八股文吗?他讨厌八股文,但不妨碍他拿八股文来赚钱:他把当年自己的那些习作和写八股文心得汇编成册,出版了类似《高考语文作文高分的30个技巧》或《公务员考试申论的15个得分点》这样的“教辅书籍”。
一时之间,洛阳纸贵,全天下的考生每年都拜读学习袁枚编印的“科举考试辅导教材”,往往一出版就被抢购一空。
第五,袁枚还做“班主”:他直接开门收徒。
收徒自然收学费,这也成了袁枚的一大收入来源。但袁枚当时引起争议的,是他公开收女弟子,一收还收很多。
收女弟子在当时被看做是伤风败俗的事情,但袁枚认为,很多女性的文学素养和诗歌水平其实都是超过男性的,他认为在这一点上男女应该平等。袁枚一共收了20多名女弟子,还为她们刊印诗集。在袁枚的支持下,席佩兰、金兑、严蕊珠、金逸有等一大批袁枚的女弟子都有诗作留世。
清《随园湖楼请业图》局部。袁枚的女弟子席佩兰曾有名句:“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
袁枚之所以能成为这样一个一专多能的“KOL”,关键还是他毕竟有自己的才华。
作为一个有才华的人,袁枚是想留下点正儿八经的东西的。
6
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随园诗话》刊印出版。
这是在《小仓山房诗文集》之外,袁枚希望留世的另一部重要的著作。
《小仓山房诗文集》集纳的是袁枚自己写的诗歌散文,而《随园诗话》则是袁枚品评诗歌、诗人以及各种修辞手法的一本诗歌理论文集。
相对于《小仓山房诗文集》,《随园诗话》被后人议论得相对更多一些,因为在这本书里,袁枚正式归纳和总结了自己对诗歌创作的观点:性灵说。
所谓“性灵”,即从心灵出发。
“性灵”之说并非袁枚首创,却在他手里发扬光大:
诗人创作诗歌的动力和动机,就应该是发自内心的真情;诗歌表现的内容,也应该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欣赏诗歌,更应该出自内心的真情。
尽管“性灵说”到后来也有走极端的问题,但在当时礼教禁锢、作诗必须引经据典的时代,袁枚的这个这个主张确实让人眼前一亮,也带动了当时诗歌创作的面貌一新。
当然,“真性情”如袁枚,也借《随园诗话》的编撰,又攒了一笔随园的维护费用。
因为《随园诗话》是一本品评诗歌的书,所以难免就要收录不少诗歌作为例子,有前朝的,也有今朝的。一些达官贵人,就难免就找上门来,请袁枚“把关”自己的诗作,以求能入选,流芳千古。
袁枚对这一点其实颇为头疼,因为这些送上门来的诗歌,大多都是平庸之作,有的甚至不忍卒读,但有些是旧交,有些是大官,又实在推辞不得,怎么办?那就收点钱吧,不要白不要。
所以,有些实在推脱不了的诗歌,只要不是品相太难看,袁枚也会收入《随园诗话》品评一番,前提是要交一些“费用”。反正“诗话”就是袁枚自己主观的评论,就相当于他自己搞了个排行榜,有些公认的候选当然要入榜,但也留了一些“活络”,让袁枚有了腾挪的空间。
对此,袁枚自己也承认:
“有替人求入选者,或十金,或三五金不等。”
对于资助他刊印《随园诗话》的湖广总督毕沅,袁枚自然也是大加赞扬,甚至对毕沅母亲的诗作也有颇高评价,这就被一些人看不起,直斥他“富贵人家作犬马耳”,和袁枚同时代的才子郑板桥更是骂他为“斯文走狗”。
但是,袁枚虽然在《随园诗话》里夹藏了一些私货,但他对这本书的总体还是严格把关的,毕竟他知道这是一本要留给后世的作品。所以《随园诗话》一经出版,立刻因袁枚独到而深刻的见解赢得诸多赞赏,并且流传于世。
至于郑板桥,有一次听到误传的袁枚去世的消息,还失声痛哭,“但觉天昏地暗,云日黯淡”。后来两人相见,一见如故,袁枚还写诗相赠,调侃此事——对于袁枚的才学,郑板桥还是佩服的。
有了名,有了财,有了地,有了书,袁枚应该说是圆满了。
但袁枚说“不”,因为他还有一个爱好,一直需要满足。
7
袁枚爱美食,是一个著名的“吃货”。
袁枚讲究吃,倒不是讲究贵,而是讲究要如何做得好吃,并且要色香味俱全。有一次他去一高官家赴宴,席间一人上了一大碗燕窝,足足有四两,但清汤寡水,味道着实一般。看着其他宾客争相夸赞,袁枚颇不以为然:
贵但不好吃,有什么用?要炫耀的话,那在碗里放100颗夜明珠好了。
袁枚推崇的,是将普通寻常的食材做出至味,为此,他赴宴的时候只要吃到好吃的,就一定要讨得制作方法,或者让自己的厨子登门拜访,学到烹制的方法。
有一次,袁枚到一个朋友家吃饭,朋友知道袁枚好吃,就亲自系上围裙,给他做了一盘特色豆腐。袁枚一尝之后果然惊艳,立刻向朋友请教制作方法。朋友说:“你向我作三个揖我就教你。”袁枚立刻离座,恭恭敬敬地向朋友作了三个大揖,学会了做豆腐的方法,回家一试,果然味道大赞。
中国历史上给厨师立传的几乎没有,但有个叫王小余的厨子就得到了这样的待遇,因为他是袁枚的主厨。王小余的厨艺相当精湛,又讲究食材,能将袁枚四处搜罗来的食谱烹调得色香味俱佳,深得袁枚信赖。王小余去世后,袁枚非常悲痛,称“余每食必为之泣”,所以就给他写了一篇传,题名《厨者王小余传》。
1792年,就在出版《随园诗话》后的两年,袁枚又出版了他的另一本心血之作:《随园食单》。
《随园食单》凝聚了袁枚作为一枚吃货的毕生经验和心得,记录了中国大江南北326种菜肴糕点的烹制方法,分为“须知单”、“戒单”、“海鲜单”、“江鲜单”、“羽族单”、“点心单”等十四个方面,可谓是面面俱到,尽心尽力。其中,“须知单”中列出了袁枚总结的20个烹饪操作要求,“戒单”中列出了14个注意事项,堪称是袁枚作为吃货的肺腑之言,比如:
“切葱之刀不可以切笋,捣椒之臼不可以捣粉。闻菜有抹布之气者,由其布之不洁也;闻菜有砧板之气者,由其板之不净也。”
又比如:
““屡开锅盖则多沫而少香,火熄再烧则走油而味失”。
这些中国厨艺烹饪的原则,至今大家仍在遵守。
《随园食单》中很多记载的烹饪方法,至今仍在沿用,比如广东名菜“烤乳猪”,就是由《随园食单》记载的方法沿袭而来:
“先炙里面肉,使油膏走入皮内,则皮松脆而味不走,若先炙皮,则肉上之油,尽落火上,皮则焦硬。”
袁枚的这部《随园食单》堪称清朝的“舌尖上的中国”,而他出版这本书的时候,也早已到了随性生活的心境。
有两个故事,颇能说明袁枚当时的生活状态。
成名后的袁枚除了爱吃,还喜欢游历大好河川名胜。有一次他去天台山玩,在钱塘江边一时找不到渡船,看到有一艘官船正停泊,袁枚就派人去报上姓名,想借船一渡。
结果那位新上任的新官一听是袁枚大名,立刻跑来亲自拜见——当初他科考的时候,正是读了袁枚出版的“教辅”才考上的进士。为了“报师恩”,他立刻把船让给了袁枚。
袁枚后来又想去仙都峰玩,到了处州(今浙江丽水),晚上住进一家客栈,店主一听是袁枚,叫来了七八位朋友,全是袁枚的忠实读者,立刻请袁枚到自己家中居住,好酒好菜招待,然后一起陪着袁枚游览了仙都峰。
应该说,袁枚已经得到了他人生想要得到的一切。
所以他连生死都看淡了。
8
袁枚年轻时找相士算过一卦,说他只能活到76岁。
袁枚本来是不信这个的,但那个相士还算出他63岁会得一子,结果他63岁的时候果然得了一个儿子,这就不得不让他认真考虑起76岁这个问题了。
到了76岁那年,袁枚果然开始经常拉肚子,胃不舒服(应该和他作为一个吃货也有关系)。眼看身形日渐消瘦,袁枚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索性给自己写了一首挽诗,诗的题目居然有23个字:《腹疾久而不愈,作歌自挽,邀好我者同作焉,不拘体,不限韵》。
自己给自己写挽诗还不算,袁枚还要他们的朋友们都开始给他写挽诗。朋友哪好意思给活人写挽诗?基本都没有理他,结果他又写了四首,取名为《见诸公挽章不至,口号四首催之》。
袁枚把生死看淡,倒是捱过了76岁这道关口,他的人生终点最终停留在了82岁。
死因,据说还是“腹疾”。
在临终之前,袁枚留下了自己的遗言,无关“性灵”,无关“美食”,只是这样一句话:
“千秋万世,必有知我者。”
袁枚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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