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君:童年旧事
我出生在中国西北地区渭北平原一个偏僻的小村子,世代种地为生。父亲从小学了木匠,农闲时节家里总是摆满了各种木工家具,经常满地刨花。他双手握着推子,不厌其烦地在木板上来来回回运行,发出有节奏的吱——吱——声,仿佛木头的呻吟声哭泣声。有时候他哼着小曲,更多时候把舌头抵住腮帮,好像嘴里含着一个鸡蛋,半个脸庞都鼓了起来。有时候耳朵上夹着一支纸烟,顾不得抽,怕烟灰点燃了刨花,也不敢随意抽。时不时还需要划条线,就拿出墨斗,用墨汁沁湿了线,摇着线轴收紧墨线。喊我们姐妹俩帮忙拉线,在木板上用力一弹,一条黑线就出现了,这便于锯出合适的形状和尺寸。有时候,用劲太大,墨汁溅在脸上,我们哈哈大笑。这时候,母亲一般在窗口绣花、剪窗花。家里经常来讨教的年轻媳妇,妈妈不是让我们给客人拿凳子,就是喊我们给灶火添柴火。那时候,我格外勤快。婶婶们一夸我,我就更加卖力地表现,现在想想真是人来疯。
上学以前,家里片纸皆无。上学后,除了书包里的书本铅笔,书就是语文和算术两本书。能捡到半片报纸,也要欣喜地看半天,感觉很神奇。好像纸上生花,让人琢磨不透。
我们上学的教室,是一间土木结构的大瓦房。桌子不能叫桌子,是泥胡基切成的墩墩上面搁一块水泥板。凳子好像没有,不知道当时是否跪在地上听课。只有一位邻村姓赵的男教师,教我们三个年级所有的课程。因为生性调皮顽劣,我常常惨遭嫉恨。三个年级在一个教室上课,虽然人数少,但经常相互干扰。一个年级上课,其他两个年级就在教室外面的空地上划字或者读书。划字工具是旧电池中间一根碳棒或者一根树枝,经常搞得手脸全黑,花猫一样。我经常恶作剧,把手悄悄蒙在别人脸上,罚站挨打是家常便饭。后来,讲究的人裹半片废纸,防止染黑了手脸。不过教室外面的土地上,好像种上了文字,种下了希望,一人一块实验田。
有一次,老师布置了家庭作业,可我的本子正反两面都写完了。村子里也没有小卖铺,天也黑了,大队商店的门早就关了。无计可施,父亲也已经睡了,只好起床穿上衣服,拿出他的木工家具开始给我做了一片桐木板,抛光,两面刷上墨汁。我用粉笔把作业写在上面,第二天早上背着一大块黑板自豪地交了作业,木匠的女儿就是如此霸气。
农村家里的活儿总是干不完,放学回家一点点时间也要抽空去地里剜草,家里的草料不够,猪牛需要青草补给。
有一次,放学后去放羊,边放羊边玩,竟然忘记了下午还要上学。放羊到学校附近,竟然发现院子里有学生在玩耍,方才如梦初醒。因为离家较远,怕丢了羊,也没有敢冒险把羊拴在树上去学校。在自责和懊悔中,艰难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下午。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大意误过上学。
那时候冬季特别冷,大雪纷飞时节,我们在学校附近抱些柴火,把老师办公室的炕烧热,坐在炕头围城一圈听老师讲课。
到了三年级第二学期,我们被分到大队一个正式小学,结束了炕头听讲的日子。因为离家太远,经常呼朋引伴,上学放学路上边走边玩,迟到早退成了家常便饭。记得叫我们语文的张汉民老师总说一句话:“你这伙游蜂,简直无法无天了。”可见,我的童年过得有多么涣散,目无纪律。到了新学校,我才知道孩子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叫同学,孩子和老师之间的关系叫师生。那时候,我们把上学叫念书,念书的意义很明确,就是学会识字和算术。
还有一次,我在地里干活,听到村上大喇叭喊我的名字,让我到乡政府去领奖。往回走的时候,那些叔叔婶婶们笑话我,赶紧把你的花猫脸洗干净,不然奖状不给你了。后来,才知道我的作文和数学竞赛都得了一百分。那时候老师们可真实诚,连作文都给满分。这极大鼓励了我的观察力和写作兴趣,我开始关注身边人和事的细微之处。四年级的一位语文老师,经常用他的大手握着我的小手,一笔一划教我写自己的名字。那时候,我经常疯跑,头发蓬乱衣服悉脏,老师也不嫌弃我。现在还能想起老师英俊的脸庞,还有他那好听的名字----田文辉。多好的老师啊!
梁发荣先生是我五年级的语文老师,说话时喜形于色,喜欢左右摇头,好像不摇头不足以表达自己。有一次放学,梁老师来家里家访。他告诉母亲我是块读书的料,要好好监督我收拾我,别白费了我的高智商。现在想来,这种话估计梁老师对每一位家长都说过,而且当时也故意让每一位孩子都听见了。
现在,每每对自己失望之极,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梁老师关于智商的高论,眼里涌动着感激的泪水。当孩子有不会写的生字时,我会把生字一笔一划认真写在黑板上,也会像田老师一样握着孩子们的小手,正如当年田老师握着我的小手,一笔一划的专注引导。
时间都去哪了?好像一眨眼,三十多年就过去了。儿时的记忆,如时间长河里的浪花,时不时泛起阵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