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室友
那天上午,我从新隆嘉超市买了西瓜,正拎着走到学校主楼前图书馆后的马路边银杏树下,手机突然响了,是我当年的室友耀华,他说我们当年的另一室友奕䜣从日本回来办事,现在学校的1949咖啡屋,他想见你。我突然地就激动了,因为奕䜣竟然还想着我,我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我大学毕业来这所大学工作的时候,按规定要住学校的教工宿舍,四个人一个房间。我来宿舍报到的那天,已经有两个人先报到了,一个叫耀华,一个叫奕䜣,他俩同是物理系留校的同班同学,也就是我的室友了。我们房间只住了我们三个人。
奕䜣给我的印象是很深刻的。作为理科生,他对文学却是很有体悟和见解。记得当时有一部叫《新星》的长篇小说,很流行的,作者是柯云路。奕䜣向我谈起这部小说,可谓滔滔不绝,从内容到形式,从故事到语言,说得我惊讶不已。我感觉就是中文专业毕业的,也未必都有他这水平,真是个奇才啊!
奕䜣是温州人,我记得在语言表达上,他和我们不同的是,我们说“两块香皂”,他却说是“两粒香皂”;我们说钱“两块二”,他却说“两块两”。我觉得,他说的真是生动又有趣!
在我的印象中,奕䜣是一位最为典型的书生,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衣着打扮。他留着极为普通的学生式的分头,银边眼镜,上身是掖在裤子里的白色短袖衫,下身是浅色的裤子,脚上穿黑色的皮鞋或是运动鞋。打眼一看,不仅是一个大学生,而且还是一个典型的大学生。
奕䜣自己叙述说,在参加高考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曾经去一家国营单位做临时工。有一次,他捡到一个钱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驾驶证、五斤粮票,还有五十块钱。那时候的五十块钱,几乎是两个月的工资呢,他立刻就交给了单位领导。可是,那个司机却向单位领导报失,声称钱包里有二百块钱,要求给予赔偿。这就麻烦了!有人就埋怨奕䜣说,你捡个钱包上交干吗,这不是找事儿吗?奕䜣说,那该怎么办?回答说,你自己留着不就完了?奕䜣生气道,我捡了别人的东西,怎么可能自己留着,我那成什么人了!却惹得一阵哄笑。
我们所在的教工宿舍,就在学生宿舍生活区里,我们是五舍,总共三层,一楼和二楼住的是男教工,三楼是女教工。青年男人在性的问题上,总是显得很肤浅很冲动的,一冲动就流氓了。有一回,一个流氓上了三楼女教工的洗手间。被一如厕的女教师发现了,就高声呼喊抓流氓!那流氓自是慌不择路,就从三楼直窜下来,在一楼走廊恰好遇上吃完晚饭去刷餐具的奕䜣。奕䜣当时刚听见楼上的喊声,不明就里,也不及反应,那流氓就从他身边跑了出去。此事惊动了全楼,传达室的倪大妈也看见一个男人跑出了宿舍楼。
当天晚上,奕䜣向我们谈起此事。耀华说,你咋不出手逮住那流氓?奕䜣说,我当时也搞不准他是不是流氓啊!对了,我应该拦住问他一下的。耀华笑道,他会告诉你说,我是流氓?奕䜣恍然道,哦,那我应该一把抱住他。耀华说,你找死呢!奕䜣说,为什么?耀华说,他不扎你一刀才怪呢。奕䜣疑惑地反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啊?耀华说,你应该伸出一脚,将他绊倒在地,他就跑不了啦!奕䜣认真地想了想,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还是老耀说的有道理。
有一次,房间里的管状日光灯坏了,老耀也不在,我就对奕䜣说,灯坏了,你修修呗。奕䜣说,啊?怎么坏了呢,我不会修啊!我说,你不是学物理的吗?他说,我是学物理的,可我是学的理论物理,没学过修理灯管什么的。于是,我就自己动手,研究了一会儿,就修理好了。奕䜣很是惊讶地说,你一个学文学的,怎么会修理这个呢?我说,自己瞎捉摸呗,我老家的街坊四邻,有好几家的日光灯,都是在寒暑假期间,我给他们安装的。
两年多以后,奕䜣就去日本留学了,好像是去大阪大学的一个叫吉川研究室的地方。临走的时候,我还帮助他将一些物品打包托运回温州家里。奕䜣在日本期间,我们还偶有书信来往。
几年以后,也就是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奕䜣硕士毕业,并按规定回国了。当时的硕士还很是金贵,而洋硕士就更加金贵了。校长为了留住人才,主动分给奕䜣一套两室一厅的新房子。可是他却坚决不要,理由是,自己崇敬的物理系的几位老教授都在排队等待,还没分到房子,自己何德何能,出国读了几年书,就获得一套房子,我怎么好意思要啊!校长说,这是依据国家政策规定,并非是给你特殊化。奕䜣还是不能接受,可学校还是把新房钥匙给了奕䜣。但不久后,奕䜣又把房钥匙退给了学校。
奕䜣崇敬的老教授之一,叫靳百顺。当年因为质疑领袖的思想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之说,受到批判,在批判辩论中,靳教授不仅不知悔改,反倒愈演愈烈,更加反动,以致性质越来越严重,最后不仅坐牢还差点被处决,幸亏学校出面并开出医院证明,说靳先生患有严重的精神病,这才免于一死。
之后,奕䜣又回到日本,这次是攻读博士学位。这一去,就是二十五六年啊!
耀华带着我,是在学校的1949咖啡厅与奕䜣见面的。老远地就见奕䜣在门口恭候,我们一见面就是先握手再拥抱。让我就喜出望外的是,奕䜣竟然和三十多年前几乎是一模一样,他自己说连体重都没变,还是留着极为普通的学生式的分头,银边眼镜,上身是掖在裤子里的白色短袖衫,下身是浅色的裤子,脚穿灰色的运动鞋。只是一笑的时候,脸上现出轻微的皱纹,以作为岁月流逝的标记。这哪像年薪近百万人民币的大公司研究员啊!
过去的日子,历久而弥新。我们有说不尽的话,也不知道这次见面以后,将来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但只要我们今天能相聚在一起,就好!人间至贵是情谊。室友之情温暖着我们的生活和心里,就好!我喜欢奕䜣这样书生风格和做派的人,不论社会高管还是知识分子。
初稿2018.8.20.15.30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