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大明:过去的那些记忆
农历七月的阳光依旧刺眼,在经过了一个短暂而炎热的夏季之后,流火星渐渐西移。一早一晚,桥峪吹出来的风已经带有些许的寒意,村里人就知道——该储备过冬的柴火了。
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正是费粮食的年纪:生产队里只给半个人的工分,饭量却堪比一个成人,没办法,只好在平日的劳动力补偿这部分亏空了。上山打柴、河道放羊这一类的活计,自然就成为我们的专业了。
村里年龄傍肩的娃娃们不少,于是趁着某天放假的早晨,从厨房摸两个苞谷面馍装到布袋里,挑上扁担,背了绳,就相跟着进了山了。
到了砍柴的地方,先要把干粮藏好,山里的老鸹多,而且贼精贼精,稍有不慎,珍贵的干粮就有可能被它们偷窃,砍柴的人就只能饿肚子。藏干粮很简单,找一堆石头,把干粮用石头埋好就可以了。等着砍完柴回来,干粮必然原封不动地在石头底下压着哩。
于是,砍了一担柴的娃娃们,把柴担子放在一边,在河道里找一块地方,把干硬的苞谷面窝头掰开放在河里,泡软了拿上来,这就是劳作之后最好的享受了。
担柴靠技巧,山路难走,不仅要会使巧劲吗,最关键的是要会换肩,有时候山道窄,换肩换不好,有可能连人带柴滚到沟里去,有的伙伴个子低,平常的扁担担不起,或者担起来柴要挨着地面,还要在扁担的钩子上打个结,使绑好的柴离地更高一些,却更费力气。
大明镇马场村,村里的牛分到各家各户进行喂养,喂养权归个人,使用权却归集体,而放牛这样的活路自然划归我们这些娃娃们了。
村里十几个娃娃,每次放牛都相跟上,如同一个威武的队伍一般。牛放熟了,就可以骑牛,尽管黄牛不好骑,但是小伙伴们乐此不疲,甚至还有人手里拿着树枝,骑在牛背上,一遍抽打牛屁股,一遍喊着“驾!驾!”学着电影里八路军骑马的情景。后来觉得骑牛不过瘾,就反着骑,再打后来反着骑也意思不大了,更尝试着站在牛背上。每次放牛的时候,是我们这些娃娃们最得意的时候,一长串的牛队,一群娃娃们站在牛背上,别提多威风了。
除了放牛之外,有的人家还养了羊和猪,在放牛的同时,还要放羊,好在牛羊都是平日里养熟了的,赶着牛的同时,羊自然而然就跟在了后面。唯独家里养的猪没办法拉出来放,只好挎个竹笼,在放牛和放羊的同时,打一笼猪草带回去。
家里牲口的吃食问题解决了,在日月艰难的当时,我们这些娃娃们却经常饿着肚子,即便是让人吃了胃酸的玉米窝头,都不能放开吃。
饥寒生是非。大明过了河就是金惠的地界。在金惠那边的河岸上,金惠的村民种着西红柿、黄瓜等蔬菜,此时正是成熟的季节,我们就把牛羊赶到离菜地最近的地方。一边佯装割草,一边随时准备偷取。那边的大人们早都看透了我们的这些心思,见我们在西红柿和黄瓜跟前踅摸,就知道我们肚子里没有憋着好屁,远远地就过来盯着我们了。
在这样严密的监控下,依然能偷到胜利的果实,靠的是机智勇敢和胆大心细。趁看护的人不注意,赶紧摘几个西红寺或者黄瓜放在笼底,上面用草遮挡,神不知鬼不觉;或者摘下来迅速放进嘴里吃下去,抓住了也死无对证。
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时常感觉到强烈的饥饿,所以当时偷吃的现象非常严重。为了一口吃食,简直是想尽了办法。在种植香瓜的地方,我们兵分两路,一路负责正面佯攻,吸引看瓜老汉的注意力和火力,因为地块大,老人去追佯攻队伍的时候,正好院内空虚,我们大显身手,摘了很多香瓜,放在衣服里。
村里有一户人种了两棵梨树,每年结的梨子酥脆可口,让娃娃们垂涎。进入农历八月,梨子进入成熟期,我们这些人就更不安分了,随时等着偷吃美味的酥梨。然而我们的得意算盘彻底打错了,这一家有两个老人,腿脚不方便,眼睛却很好,搬了躺椅放在梨树底下,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从不离开,晚上睡觉就睡在门板上,躺在梨树下。所以,要偷上一个梨实在是太困难了。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这些梨太具诱惑力了,我们随时随地都会想起来它的香甜。伙伴们一商量,认为这家老人二十四小时不离树,平常日子根本没办法偷来。唯独下雷雨的时候,老人才不在树下睡。所以打雷闪电的时候,正是偷梨的大好时机。所以打雷闪电就是我们行动的信号!众人纷纷赞同。
不久之后的某天晚上,一道闪电撕破了黑黢黢的夜幕,眼看一场瓢泼大雨将要落下,一群小伙伴们却都在种梨树的那家附近集合起来了,放风的过去看了一眼,给我们做了手势,表示非常安全——老人进屋歇着了,我们立即进入院内,摘了很多梨子,趁着夜幕的掩护,迅速逃窜。
这些偷来的梨无法处理,根本不能带回家,一旦被自家大人发现,这是要挨打的。所以我们一致决议,把这些辛苦偷来的梨就像藏干粮一样,藏在了石头底下,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刨开坑吃一两个,实在是过瘾。
不料翌日,我们的行动还是被人发现了。那老汉见梨少了,地上又有遗落的痕迹,无论从逻辑学还是痕迹学上分析,都指向一个结果——梨被人偷了。老汉在家门口骂了一道街,家家户户的大人都在质问自家孩子:“你偷没偷人家的梨?”因为我们彼此有君子协定,不可能出卖任何人,所以一口咬定:根本没偷!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
好不容易长大了,粮食逐渐不再像以前那么紧张了,但是仍然有难事需要用非常手段解决。为了给同学们买一本毕业留念的日记本,我们趁着夜色,把生产队的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在距地半尺高的地方开锯,趁着夜色把书锯倒。当时计划的就是不太粗的杨树,因为太粗不合用,再一个我们也扛不动,差不多有檩子那么粗,我们就很满足了。
天不亮的时候,我们就扛着木头上了高塘街,在一堆木头中,我们把偷来的这根靠在墙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经过和其他卖木头的交流,这样一根檩子大概大概也就是6元钱左右。因为是偷来的,我们把木头靠在墙上,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看着,有人问才上去支应一下。
我们的目的很简单,买几个毕业纪念用的笔记本,每个人能挣两三块钱就满足了。最终,这根檩子卖了5元钱,我们别提多高兴了。
生产队队长看到这半截杨树桩分析:肯定是碎贼(小贼),正经贼留不下这么高的茬口。最终因为没有证据,而无法破案。
多年以后,我们已经大部分走出村庄,曾经的那些经历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在一次跟村里人喝酒的时候,我们主动承认了偷梨和偷砍树木的事情。
当然,这些行为是不对的,尽管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也是非常不好的行为。然而,马克思说过:年轻人犯了错,上帝也会原谅。这不是我们的自我辩解,只是想起之前的一些趣事,故而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