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杂记】窗外的蕉树
台风夜雨那晚,无意中读到白居易的《夜雨》:早蛩啼复歇,残灯灭又明。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
当晚,跟美姐商量,回村里的祖屋,修掇一下,在四周围种些花草,在门口摆个石碾,在西屋种几棵蕉树。有时回去住一阵,过些清静的日子。
美姐说,要回你回。屋前屋后种蕉树,你就是想看半夜走出个蕉子精。
有日,跟朋友聊到新农村建设,有朋友说,村子建得像镇子,干净整洁,水泥路四通八达,出入方便。然而,人心被污染了。听朋友的话后,我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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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刚过完年,父亲的朋友在中山坦洲承包了土方工程,邀父亲合伙。父亲组织了拥有三十多辆土方车和推土机、铲车的车队,三月份跟着朋友率着车队浩浩荡荡开往坦洲。
我和母亲也跟着父亲到坦洲,还有六叔六婶。六叔与我负责开一辆土方运输车,母亲、六婶买菜煮饭。
那时进坦洲的路,两车道,沥青路面,两旁是马尾松,路两旁是河涌。河涌过去是农田,种田的大多是信宜高州过去的代耕户。
两边一望无际的农田,种蔬菜,种石榴,种香蕉。
租住的房子在路边,是一层平房,三房一厅,厨房和卫生间在房子的西侧,门口宽敞,可以停三四辆土方运输车。
三间房,我和表叔俊强、阿就住一间,父亲和母亲住一间,六叔六婶住一间。
我住的房子后墙有窗,窗外是蕉田,东墙也有窗,窗外是小路,过去是石榴园。
香蕉田和石榴田的主人是一个矮敦敦的中年男子,经常带着他老婆来田里干活。父亲有空时,碰到他们就会聊几句。
父亲告诉我们,香蕉田和石榴园都是信宜人的,他姓罗。信宜属茂名,我们是老乡了。
车队其他伙伴住另外一栋两层房子,在我们的屋子不远,大约有二十米左右。
土方工程的施工范围,负责南溪路口至坦洲旧市场两旁公路加宽填土,距离大约八公里,路两旁填出三十米左右,深度大约一米七左右。
取泥土的泥口在南溪旧加油站的后山,工程开始时进行非常顺利。可是,到了四月份,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雨天无法施工,车队里的伙伴,开始浮躁起来。
又一天下雨,没出车,躺在房间床上睡觉。表叔俊强叫我:哇,很多香蕉。
我起床,趴到窗口,雨幕下,窗口外面的蕉树叶,无论是翠绿的叶子或黄色的叶子,特别的新鲜。蕉树挂着一挂挂熟了的香蕉,黄橙橙的。
表叔给我打了一个眼色,穿起雨衣就往外走。到了蕉田,砍了一挂香托在肩膀上,跑回屋里。
父亲刚好从隔壁回来,看到我肩膀的香蕉,他叫住我们:从哪里来的香蕉?
表叔不敢说话,我说是后面蕉田的,下雨没人看到。
父亲睁圆眼大声吼起来:你们这是偷,什么脸都给你丢光了。赶紧搬回去。
表叔讪讪地说道,香蕉便宜过塘泥,这次就算……
表叔话还没说完,父亲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次日,雨小了,我们在客厅看电视,罗叔穿着雨衣,提着一梳香蕉到门口,笑着对父亲说:老乡,送一梳香蕉给你们。
我一看,正是我们昨天砍下那挂香蕉,顿时,我的脸颊火辣辣的,表叔却走进屋里。
后来,父亲的朋友退股,把工程丢给我父亲,五六月份是雨季,开不了工,车队的车辆跑了一半。
没有工程进度,拿不了工程款,加油和伙食费都快没有了。
有一天晚上,我们一家在喝酒,罗叔骑着自行车来了。他递给父亲一个方形的小塑料袋:老哥,这是两万块钱,你拿着用。
父亲接过钱,眼睛都红了,他对罗叔连声说,太感谢了,真是雪中送炭啊。
罗叔的钱次年七月父亲才还给他,后来父亲进珠海做事,罗叔也跟着父亲进珠海,帮父亲的公司看护仓库。
九十年代中期,罗叔的蕉田和石榴园被征收,他回去后就不回珠海了,听说回了信宜,父亲去世前的一个月,罗叔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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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居西屋是祖母和姑姑们住的,屋子的西墙有窗口,外面有几棵高脚蕉,长长的蕉叶伸到窗口,下雨时,雨水从蕉叶滴下,或急或缓,都能引起我的兴趣。
每逢雨天,我守在窗口计算雨点。
夕阳西下,残阳滤过蕉叶的空隙,落到地底,伸出手掌,做着各种手势,让影子印在地底,总能引得七弟咯咯笑。那时,七弟三岁。
夕阳的光原是照在祖母睡床的蚊帐,缓缓移到她的床与姑姑们的睡床中间,最后到姑姑们的床底,直接消失,此时,天就暗下来了。
祖母去世,姑姑们都嫁了,这间屋就给妹妹们住。那时,高脚蕉树砍了,种了矮脚蕉。
西屋做妹妹们的闺房后,我就没踏进过了。
后来,祖父去世,我自己一个人住北屋。北屋有两个窗,东窗是祖堂的门口,北窗是路,所以没能种蕉树。
以前对在祖屋过的日子不敢随便说起,怕城里人看不起自己。后来,去了广州上海,才发现,刚搬出来的镇,小得像个墟场。
再后来,时不时记起在祖屋度过的时光,虽然不能倒流,却是美好。
坦洲当年的香蕉田和石榴园,建成高档的住宅楼了,每次经过坦洲,我都会停车下来,在小区门口站十几分钟。脑子里总会涌出一片雨中的蕉田,浮出罗叔的样子。
想起九十年代香港的电视有句广告词: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那时,所有的时光,都让人感觉幸福。
辛丑年六月十七日晚,整理于静心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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