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艳!文徵明这件小楷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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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自叙帖》为怀素真迹无疑,帖后所附文徵明题跋为石刻拓本。
▲文徵明《跋怀素自叙帖》
一般认为,文徵明小楷柔媚纤瘦。殊不知,文氏也有淳古遒劲之作。此跋,一眼望去,是不是俨然王羲之《乐毅论》、《黄庭经》的风范?
本文从文徵明这件题跋入手,对《自叙帖》在当时的版本流传以及文徵明家藏的《自叙帖》情况作一认真考论。
一、文徵明《跋怀素自叙帖》原文及著录情况
跋文:藏真书如散僧入圣,虽狂怪怒张,而求其点画波发,有不合于轨范者盖鲜。东坡谓:“如没人操舟,初无意于济否,是以覆却万变,而举止自若,其近于有道者邪?”若此《自叙》帖,盖无毫发遗恨矣。曾空青跋语谓:“世有三本。而此本为苏子美所藏。”余按米氏《宝章待访录》云:“《怀素自叙》在苏泌家,前一纸破碎不存,其父舜钦补之。”又尝见石刻,有舜钦自题云:“素师《自叙》,前纸糜溃,不可缀缉,书以补之。”此帖前六行纸墨微异,隐然有补处,而乃无此跋,不知何也?空青又云:“冯当世本后归上方。”而石刻为内阁本,岂即冯氏所藏耶?又此帖有“建业文房”印及升元重装岁月,是曾入南唐李氏。而黄长睿《东观余论》有题唐童叟所藏《自叙》亦云:“南唐集贤所畜。”则此帖又尝属唐氏,而长睿题字,乃亦不存。以是知转徙沦失,不特米、薛、刘三人而已。成化间,此帖藏荆门守江阴徐泰家,后归徐文靖公。文靖殁,归吴文肃,最后为陆冢宰所得。陆被祸,遂失所传。往岁先师吴文定公尝从荆门借临一本,间示徵明曰:“此独得其形似耳。若见真迹,不啻远矣。”盖先师殁二十年,始见真迹,回视临本,已得十九,特非郭填,故不无小异耳。昔黄长睿谓:“古人拓书,如水月镜像,必郭填乃佳。”郭填,谓双钩墨填耳。余既获观真迹,遂用古法双钩入石,累数月始就。视吴本虽风神气韵不逮远甚,而点画形似,无纤毫不备,庶几不失其真也。
文徵明此则题跋,周道振先生辑校《文徵明集·补辑》卷二十三、《大观录》卷二有载,《故宫周刊》第一三〇至一三一期以及文物出版社本《怀素自叙真迹》也有此跋。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怀素自叙帖》真迹后有文徵明用小楷书写此段题跋以及文彭用小楷书写《自叙帖》释文的刻本。
二、文徵明题跋中涉及的《怀素自叙帖》版本考论
对于怀素《自叙帖》的版本,文徵明在题跋中多有涉及,题跋中称“曾空青跋语谓:‘世有三本。而此本为苏子美所藏’。”文徵明题跋中所言“空青跋语”是指空青老人曾纡的题跋。据《江西通志》卷八十三载:“曾纡,字公卷,布子,善词翰,有志节,以荫补官,历州县。坐忤时贬零陵,与黄鲁直厚善。绍兴二年除直显谟阁,守本郡。别号空青,有文集十卷。”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怀素自叙帖》后曾纡用行楷书写的这段题跋,其内容如下:
藏真《自叙》世传有三:一在蜀中石扬休家,黄鲁直以鱼笺临数本者是也;一在冯当世家,后归上方;一在苏子美家,此本是也。元佑庚午,苏液携至东都,与米元章观于天清寺,旧有元章及薛道祖、刘巨济诸公题识,皆不复见。苏黄门题字,乃在八年之后,遂昌邵宰疑是兴宗诸孙,则苏氏皆丹阳里巷也。今归吕辨老,辨老父子皆喜学书,故于兵火之间能终有之。绍兴二年三月癸巳,空青老人曾纡公卷题。
三、文徵明时期《自叙帖》版本的流传状况考
对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墨迹本《自叙帖》,台北故宫博物院于2005年10月用中日文出版了《建院80周年纪盛》专集,其中《怀素〈自敍帖〉卷检测报告》为重要内容之一,2006年2月又出版了第二版。专集主编为台北故宫博物院书画处处长王耀庭先生,中文撰稿为台北故宫博物院书画处研究员何传馨先生,日文撰稿城野诚治。书前有《自敍帖》全卷、引首、拖尾纸题跋全部高品质精印出版,另有十八幅高精细摄影与萤光摄影彩色、黑白局部放大对比照片,有相当研究参考价值。检测报告的结果认为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墨迹本《自叙帖》为怀素真迹无疑,且前六行为苏舜钦补书,作品中的题跋和印章皆为原物。于是,可出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文徵明为水镜堂摹刻的《自叙帖》是以墨迹本《自叙帖》为母本,但其中的相关细节需要进一步论证清楚。
当时《自叙帖》的版本流传极有可能出现以下几种的情形:
其一,文徵明的确卖给了罗文龙一本《自叙帖》以献严嵩,但不是真迹,而是他们父子制作的一件赝品,附上了苏舜钦的题跋真迹,以此证明所卖作品的真实性,而真迹保留在自家。当陆修需要摹刻《自叙帖》时,文徵明父子历经数月双钩真迹以刻入水镜堂,原石被陆修保留,文彭用小楷书写了《自叙帖》释文,甚至可能一并抄写了他父亲的题跋,都刻入水镜堂藏石,但原作并没有给陆修。因为文徵明父子要让陆修相信,原作已经卖给了罗文龙,但自己保留了一件摹本,而文徵明父子钩摹古帖的水平可谓下真迹一等,陆修以为是文徵明父子根据自家保留的钩摹本再次钩摹刻入水镜堂藏石,而其实文徵明父子是根据真迹为水镜堂钩摹入石。但文徵明父子又不能将题跋和释文的墨迹装池在真迹后,只好又从水镜堂得其拓本装池在后。项元汴购得《自叙帖》真迹后,因为与文徵明父子关系甚密,也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故称自己从朱锦衣家购得真迹。而当时朱锦衣家的确有可能藏有一件《自叙帖》,也许正是严嵩家被抄后收入内府的,但那件正好是文徵明父子当时制作的一件赝品,项元汴极有可能连同赝品和真迹一并收购了。
其二,也有一种可能,陆修如果当时收藏了一件《自叙帖》墨迹本,也有可能是文徵明父子的仿制品,但这件作品后可能附有文徵明的题跋和文彭的释文,甚至还有可能附有文徵明父子钩摹的苏舜钦题跋,而苏舜钦题跋真迹与卖给罗文龙的《自叙帖》仿本在一起,那时可能还在严嵩家。但是,以笔者的观点,陆修当时并没有收藏一本墨迹本《自叙帖》,因为他也知道文徵明将《自叙帖》“真迹”卖给了罗文龙,他没有必要收藏留在文徵明家中的“摹本”,但因为他知道文徵明钩摹法帖的水平与真迹无异,作为刻石而言,从“摹本”钩摹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所以他收藏了水镜堂刻石。
其三,还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当陆修得知文徵明家有怀素《自叙帖》真迹后,在罗文龙没有购买之前,就请文徵明父子钩摹入石。所以文徵明在题跋中称:“余既获观真迹,遂用古法双钩入石,累数月始就。”而且,文徵明这段题跋一并刻入水镜堂藏石。也许罗文龙因为得知水镜堂刻本来自文徵明,而确认真迹在文徵明家,才托黄姬水(黄淳父)、许初(许元复)二人从文徵明家购买此帖。但文徵明一直保留真迹在自家,等严嵩事败后,才将真迹卖给好友项元汴。项元汴收藏此作后,在明末清初因战乱,作品又流落民间。康熙年间,高士奇获观并有题跋,后入清宫内府,一直流传至今。而文徵明题跋的真迹原本题写在怀素《自叙帖》墨本真迹之后,但为了证明当时卖给罗文龙的是《自叙帖》真迹,或许那时就将题跋墨迹连同文彭的小楷释文一并装池成卷卖给了罗文龙。而在卖给罗文龙之前,文徵明已经为陆修钩摹好了水镜堂刻本,也包括自己的题跋和文彭的小楷释文。因为手头没有了题跋的原作,也没有文彭释文的小楷原作,当文徵明父子把《自叙帖》真迹卖给项元汴时,只好从水镜堂获得一拓本装池在后,项元汴也能理解文徵明父子为什么将题跋和释文原作装池在卖给罗文龙仿本的《自叙帖》后,为了保持文徵明题跋和文彭释文的原创效果,项元汴也没有要求文徵明父子重新书写题跋和释文。
结语
仔细分析文徵明题跋的内容,再结合其他文献对《自叙帖》的记载进行综合推理可知,在文徵明时期,对《自叙帖》版本的流传情况,以上三种可能并不是最佳的结论。真正的结论应该如下:
结论之一: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自叙帖》墨迹本为怀素真迹无疑,文徵明为水镜堂摹刻的《自叙帖》就是以这件作品为母本。这个结论,已经有科学的检测报告,不用赘言。
结论之二:怀素《自叙帖》真迹在陆完被祸后,被文徵明家收藏,当罗文龙托黄姬水和许初从文徵明家购买怀素《自叙帖》真迹以献给严嵩,文徵明不敢怠慢此事,又不愿意将真迹出售,就仿制了一件摹本,并将苏舜钦题跋的真迹装池在仿本之后,以此蒙混了罗文龙,真迹一直留在家中。
结论之三:文徵明题跋中所称有苏舜钦自题的石刻本就是文徵明为水镜堂钩摹上石的刻本,文徵明为《跋自叙帖》也是为这件钩摹本所作。文徵明之所以在题跋提出尝见有苏舜钦题跋的石刻本,并认为这可能是冯当世藏本,是担心罗文龙起疑心。文徵明既要让罗文龙认定买到了《自叙帖》真迹,又要让陆修水镜堂刻本有苏舜钦的题跋。所以文徵明在卖给罗文龙《自叙帖》仿本之时,虽然将苏舜钦的题跋真迹一并卖给了罗文龙,但文徵明留下了苏舜钦题跋的钩摹本。而文徵明在为水镜堂钩摹《自叙帖》时,专门在题跋中称“余既获观真迹,遂用古法双钩入石,累数月始就”。其目的是让陆修也认为《自叙帖》“真迹”已被罗文龙买走,但文徵明因为钩摹水平精绝,能够以他留下的“钩摹本”重摹上石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但实际上,文徵明为水镜堂钩摹的母本正是自己留在家中的《自叙帖》真迹。等严嵩事败之后,文徵明父子才将《自叙帖》真迹卖给好友项元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