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蓉:与湖书
与湖书
文/杨蓉
在所有的河流名称里,湖是最有诗情画意的。
海浩渺无垠,有可望而不可即的磅礴;江水源远流长,逶迤着清寂辽远的气息。江和海载着久远的传说,一路奔向远方。河家常亲切,连接着烟火人间,写着红尘故事,却失之于庸常。湖呢,似乎融合了江海河之长而舍去了其之短,只泊着浪漫和诗意的想象。
例如西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淡妆浓抹总相宜。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袁中郎已不觉目酣神醉。而在张岱的《陶庵梦忆》里,既有湖心亭看雪的雅逸,也有虎丘中秋夜赏月的热闹。明人纵情山水,快意人生,湖在他们心中,婉约妩媚,独具性灵。而洞庭湖,亦秀亦豪,既有“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明静娟洁,也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澎拜壮美。我所读过的湖,有的一泓汪洋,明瑟可爱,有的波心荡,冷月无声,有的激荡着家国情怀……在古人的笔下,湖光潋滟,气象万千,书写着时代的气质,流淌着千年的风韵。
生在襟江带湖的江北小城,真的是一种福分。枕着八百里巢湖,聆听泠泠淙淙的水声传来,滋润出一身的风雅和诗情。湖光山色,渔舟唱晚,湖泊开启了我的生命旅程。那些我所走过的湖:镜湖、太湖、万佛湖、青海湖……仿佛,经过的每一个湖边,都住着一个自己。
涉江而过,去镜湖边的师大函授,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记得每个午后,会先去学校门前的旧书摊淘宝,然后绕着镜湖漫步,听风、看云霞倒映在湖面,也去逛步行街、买板栗、吃千里香馄饨……有书香的典雅,有俗世的温暖,镜湖把一脉清香深植在我的记忆里。在这个秋日的黄昏,漫步在镜湖之畔,与彼时的我遇见,深情相拥,复苏一种美好的感动。行走于岁月的尘沙里,那个怀着单纯的信仰,孜孜求学的女子,面目清晰,并不曾老去。
于我,游名山大川豪情壮怀,观湖则生隐逸情怀。曾在西湖,欣赏过“平湖秋月”的美景,觉得湖与月、与秋,最是相宜。月夜,独钓一湖秋,会有超然出尘的意态。小舟从此逝,江湖寄余生。在太湖,站在鼋头渚,风里带来些尘封的往事,太湖水荡漾着英雄和美人的踪迹。不由想起金庸写的武侠小说里的侠客,少年逍遥江湖,岛中指点日月。那些世外高人往往隐于湖上,树木丛生,山岛竦峙,洪波涌起,惊涛拍岸,畅享独在天涯的自由。人生行胸臆,宇宙若须弥。当然,最好是两个人,在湖上,就是一对神仙眷侣。如万佛湖,清碧如玉的湖面上,那双双翩舞的孔雀。
白云生处有人家。有一熟知的文友,定居于湖畔,寂静呼吸,从容作文。她的诗文里透出一股清寂、寥廓、深远,我深深迷恋那种味道。有几次车过湖边,离她很近,稍作踟蹰,有意探访,却收敛心思离开,绝不打扰她的红尘。有的人,有的文,孤高、自然、恬淡,能远远的欣赏,足矣。没有江湖需要相忘,却因文字交浅言深。
独在异乡支教的日子,有书本和文字的忠贞陪伴,我并不孤单。看了许多书,可却总读不完随身带去的《瓦尔登湖》。翻开异乡的画册,我努力却终是无法走进梭罗那一页蓝色的湖。是远离了家园,还是无法找到一片心中的湖泊呢?一马平川的中原大地,驰骋着灿烂的历史和文化,却找不到我所熟悉的湖天相接天光云影,只能任由丰沛的欢乐和面容一同枯萎。所以,轻轻地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也懂得了,有的书,如同有的爱,勉强不来。
而在暮春时节,来到青海湖,这一定是前世许下的一个美丽约定了。大美无言,是浸在骨子里的。每一个走在尘世里的人,都应该去看一次青海湖的吧?看海鸟翔集,雪山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听风里传来那纯净的天籁之音,任由清澈的湖水濯洗一身的尘埃和疲惫,把所有瑰丽的想象统统放飞……赤脚走在青海湖里,带不走湖水,拣了几颗石子,随我一路迢迢而归。我把它们养在水缸里,摆在书桌上,便觉得离那片湖很近。美,并不遥远。
在我的意识里,湖总是圆的,走得再远,又回到原点。在皖南的太平湖畔,一间徽风古韵的博物馆里,看到镜框里陈列的一幅幅《十竹斋版画》。想到多年前在镜湖之畔淘到的那本《陶庵梦忆》,里面配的插图即是《十竹斋笺谱》。当时遇到,如获至宝,一直是我的案头书,滋养着无数个梦境。站在馆里,一时惘然,有梦幻之感。你所走过的路,经过的湖,读过的书,看过的风景,藏着怎样的玄机,会遇见一个怎样的自己呢?
与湖相亲,情深缘重。那么,在所有的河流里,和湖一样的人同行吧。他既有海一样的胸襟,也有江河般的温情。有许多许多故事说与你听,有许多许多图画绘给你看。能填充你所有的浪漫和诗意,引领你走向更美好的自己。
备注:本文作者为安徽作家杨蓉,著作权和赞赏均归杨老师所有。谢谢朋友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