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青岛的两次亲密接触

我去过两次青岛。几年前那次印象最深的是公厕。从天主教堂附近一个公厕前经过，看到门口的外墙居然挂着一筒厕纸，一截纸头还吊下来飘着。

我油生感慨：世界上居然有当街放置厕纸的城市。要知道在许多地方，你就算在机关办公楼和学校的厕所，也不会看到厕纸。像青岛的公厕这样，能有多少够“顺走”的呢？不过好像孔乙己说过，上厕人的事，能叫偷么？

青岛公厕门外那卷厕纸，成为我对这个城市美好的记忆之一。其实一个城市给人留下好印象，有时并不需要太多东西。

这卷厕纸，像一张试纸，测出了城市文明的PH值。我觉得它起码说明了两点：一，青岛的政府部门能以人为本；二，青岛人的公德意识比较强。虽然我相信那里也有贪小便宜的人，但能够营造一个不拿公物的环境，说明管理上有一套。

青岛的公厕还有一点，闻不到异味——起码天主教堂附近那一个是这样。不少城市的公厕都像特级教师一样，特别善于“循循善诱”，你在离厕所几十米开外就能知道它“潜伏”的位置。虽然这样能为人们如厕提供方便，但把路人都变成了逐臭大夫，实在是一件让人不爽的事。不知道青岛人是怎样解决这一国家级的难题的。

那次青岛之行，让我知道一个城市称之为干净或肮脏，是有尺度的。上个月旧地重游，我再次领略了这一点。无论是培训的中国海洋大学的校园，还是附近老城区的街道，我有意低头寻找，竟然极少发现有烟头。

要说青岛人不抽烟我是不相信的，即使青岛本地人不抽，到青岛旅游的人也会抽。鸬鹚不吃鱼不是不想吃，是因为脖子上卡着圈。我相信青岛抽烟的人也会随手扔烟头，但看到地面这么干净，他们只好忍住了。

相比之下，一些城市高楼林立，马路宽广，你只要低头就会见着无数的烟头，让人不禁想起张爱玲那个关于人生的著名比喻：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青岛让人喜欢，还在于它的绿树，叶子绿是绿，黄是黄，全都以本色示人。虽然已经是深秋了，很多树都还绿着，青岛降雨量正常每年只有600多毫米，今年显著偏少，据说之前大半年没下雨了。

“渭城朝雨浥轻尘”，雨水的一个作用就是为城市除尘，不下雨的青岛路树居然这么干净。我到过的很多北方城市，树的枝叶都不辨颜色，落满了灰尘，汽车驶过，你立马感觉像被装进一个风箱里。

我注意到，青岛的马路旁法国梧桐很多，没有其他地方常见的那种树根把地面拱得七棱八撬的现象。这自然不是梧桐树懂事，把根须往地下扎，而是种树时没有浮皮潦草，比如坑挖得比较深，此外，树根处理也挺有创意，密密麻麻嵌着鹅卵石，不露浮土，避免了刮风时漫天扬尘。

青岛有两张面孔，一张老面孔，就是它的老城；还有新区的新面孔。在信号山上鸟瞰，这两张脸尽收眼底，红瓦绿树与碧海蓝天相映，显得精神飒爽，不像一些城市，老城区猥琐瑟缩，新城区气势汹汹。

穿城而过，不管是那些红顶老房子，还是高耸的新建大楼，或者是鳞次栉比的公寓群，所有的墙壁都十分干净，没有一处——绝对是没有一处——窗户下面，有雨水冲刷积尘留下的污痕。所有的建筑都像穿着崭新的衣服，包括那些已经很老的房子。如果说别的一些城市是邋遢的流浪汉，青岛就像一个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的绅士。

我参观了青岛的城市展览馆。那个大沙盘大约有一亩地宽，对面还有一块差不多同样大小的显示屏。相信许多人都有被震住的感觉。

青岛的城市规划源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德国人所作的设计，虽然已经超过100年了，但老城的格局和地下排水管网仍保持原状，继续发挥着功能。如果纯粹从规划的角度来说，青岛可以说是德国人在胶州湾下的一枚漂亮的蛋，浓郁的欧风洋韵，像一个卷发碧眼的混血儿，使得青岛成为了“青岛”，直到今天，帮助它避免了城市化进程中的“千城一面”。

我还想说一下青岛的窨井盖。在当地关于德国人排水系统介绍的资料上，印着据说是雨果的名言：“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地下的情形我没有看到，但我发现青岛马路的窨井盖与周边的地面都严丝合缝，整整齐齐。不同于其他一些城市的窨井盖总是突起在地面，像是随时让人卧倒的地雷。有人告诉我，这是因为下水道与道路不是同时修建，标高不同造成的。我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扯蛋，就跟说肚子痛是因为吃的东西不干净，却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吃脏东西。

青岛人一丝不苟，把窨井盖做得这么平整，应该与德国人留下的传统有关吧。给我们上课的老师说，德国人当年为了用什么样的树绿化，专门建了植物试验场——就是后来的青岛中山公园，一共引进了650个树种，其中仅松树就引进了20多种试种，最后选定了主要的三种：梧桐、黑松和槐树，分别作为道路、山上和坡地的绿化树种。

在被称为“推土机作业”一样的城市化进程中，到底还有多少地方，能有这样的耐心和科学精神？

城市的管理是一个矛盾丛生，更争论不休的话题。一般来说有两派：一派是“素质说”，认为提高人们的素质是关键；另一派是“管理说”，管得住才是硬道理。用“高大上”的概念概括，前者是“文化论”者，后者则是“制度论”者。我认为秩序固然离不开严管，但素质更为根本。文明是由文化决定的。好的管理背后无疑是高的素质，有了高素质的管理者，才能建成和管出一个文明的城市。

青岛的市容市貌，之所以显示出这种“养眼”的文明观感，恰恰与当年的管理者德国人打下的基础有关，连伟大领袖当年对青岛的城市风貌也忍不住赞叹：“中国的古代老房子，我看了几个城市，比如开封、北京等，但觉得还是青岛、长春的建筑好……外国的长处，用得着的东西，我们要搬来。”

管理是一种手段，更是一种关于环境的理念，有了正确的理念，才能反求诸己，不把脏乱只当作被管理者制造的麻烦。管理者有“审美”能力，就能做出好的规划，进行好的建设；有了“审丑”的眼光，就不会对各种影响环境的情状反应迟钝，无动于衷。打造了一个好的环境，就会让人不能、不敢也不忍去破坏它，就像置身于一个五星级的酒店，你决不会张口就把痰“噗”在地上。比如在青岛，我无法想象会有人开着一辆淌着臭鱼汁的手扶拖拉机，大摇大摆，穿街而过。

说两句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