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海翻波:正月初五,满池莲花(作者 李修运)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即免灾迎财神。我年幼时,饥饿如影随形,财神却跑得远远的,我望穿秋水,连一分钱的硬币都捡不到,让乡间的少年们好生焦虑。
九岁那年放莲花灯,让我见识了海市蜃楼一样的奇特景观,足以抵消贫穷,足以抵消躲猫猫的财神的善意捉弄。
那时候的正月初五,我们玩两种游戏。一种叫“扔刷把”,一种叫“放莲花灯”。扔刷把,就是把家中废弃的刷锅用的旧刷把儿,点燃,向黑暗的天空中抛去,一边唱着:
“刷儿把哟,溜溜灯,
一棵红蜀黍打半升。
刷儿把哟,柿子儿灯,
王母娘娘呀坐月宫。
刷儿把哟,冰寒儿宫,
薛仁贵骑着白马去征东。 ”
满天星光呼应着火把,寂静的夜的乡村被一群少年吵闹得喧腾起来。狗吠,鸡鸣,婴儿惊吓哭闹顿时交织在一起,蛮有生活味。
放莲花灯却是一件很文雅的娱乐。母亲手巧,早早做了莲花灯。那是用竹篾编就翠绿布绷制的底盘,以粉红色布做莲花瓣,一根蜡烛插在中间,妈妈熬了两个晚上才能制作成一只精巧无比的莲花灯。太阳快落山,我们挑着莲花灯,来到西芦汪,原先萧瑟的芦苇和败荷,这时在夕阳的映衬下,金碧辉煌。等候太阳光殆尽,雾气上升时,把莲花灯放入水中,只见它随风飘飘荡荡,鬼鬼魅魅地在芦苇荡里游弋,走走停停,有如神助。它什么时候在这百亩见方的苇塘里消失?又什么时候一不留心燃着了半个天空而蜡炬成灰泪始干?我们不晓得,只为了想着那一盏莲花心灯飘走了我们多少憧憬!
九岁那年的正月初五,我们同时去西芦汪放莲花灯的有大崽、月芽儿和我。初五的晚上飘着雪花,月芽儿长我一岁,十岁了。大崽十一岁。我们坐在西芦汪边等黑天。大崽不安分的溜走去钓黄鳝了。这时雪停了,太阳神奇地出现了,我望着月芽儿,夕阳下她脸庞被镀上了一层金色,那似有似无的稚嫩的浅浅绒毛,看得我心里“别别”地跳。我咽了口唾沫,说了声:“芽儿!”月芽儿扑闪着金色的大眼睛,出其不意“啵”地一声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起雾了,整个苇塘顿时影影绰绰,好像千万个幽灵在芦苇深处无声地奔跑。大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和月芽儿点燃三只莲花灯,次第放入水中,粉红色的莲花灯在苇塘里妖妖饶饶顺风奔跑了起来。整个苇塘闪耀着明灭不定的光芒。突然之间,苇塘里变幻出千万只莲花灯,一齐闪亮;那是满塘的亭亭玉立的莲花呀,莲叶上露珠滚动着,鱼儿乱窜着,青蛙咕咕着。突然,月芽儿蜻蜓点水地一跃,她就站在了一挺莲花的莲蕊中间,轻歌曼舞起来,那是一种动作舒缓欲说还休的舞蹈,美到极致。我看呆了。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 ....
这时,突然一声惨叫,我急忙跑过去,原来大崽被一条扁担粗的黄鳝咬住了手。月芽儿也跑过来了。我疑窦丛生问:“你不是正在跳舞吗?”“跳舞?”月芽儿好像浑然不知。我们回过头来:哪还有满池莲花!三只莲花灯在苇塘深处游弋,形同鬼火。那是平原水乡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啊。我失望至极,这时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嘤嘤”叮咛:“将来遇到解不开的疙瘩,就来这里,点一盏莲花灯,呼叫三声莲花三娘子,可自解;记住了吗?”
我好像在梦中一般,我让月芽儿唱一首歌,她忸怩半天,唱了起来:“我是公社小社员唻,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看越喜欢......”声音稚气十足,但也霸气,很不中听,与仙乐天壤之别,那支《西洲曲》不是她月芽儿唱的?见了鬼了!
后来我长大了,当然也遇到很多困难;但从来没有点燃莲花灯,连呼三声“莲花三娘子!”。因为我过于世故,不相信神话童话了。但我心里始终有一朵莲开着,那是净化我灵魂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