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书评｜《大流感》：瘟疫和人类社会的发展
《大流感：最致命瘟疫的史诗》（The Great Influenza: The Story of The Deadliest Pandemic in History）约翰·M·巴里 (John M. Barry) 著，钟扬 赵佳媛 刘念 译，金力 校，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出版，2008年
《大流感》原创书评
瘟疫和人类社会的发展
文/任远
2020年的全球性大流感，继续热销了这本以1918-1919全球性大流感为背景的著作。似乎从非典以来，美国H1N1流感，和香港禽流感等等每次大规模流感蔓延以后，这本书都会相应热销一下。流感和瘟疫似乎成为这本回顾流感历史作品的营销推广师了。但这恰恰说明，流感和瘟疫实际上仍然还是人类社会的“常态”，人类还并不能自豪地、或者傲慢地认为，人类已经战胜了瘟疫。
1918年的全球大流感，死亡了5000万人口，占全球人口8%。与此相比，当然我们可以认为，现在无论怎样的大流感，都还达不到这样的程度，说明人类仍然是在应对疾病的斗争中有着进步；但是，我们却可以从2020年的大流感和1918-1919大流感的比较中，找到太多的共性和神似。例如科学在面对自然疾病巨大威力下仍然还是幼稚和无能的，一些国家的政治和行政在面对疾病是有着颟顸低效的表现，在一战的战争机器下对疾病信息的控制带来了疾病病毒更大的蔓延，等等。在历史上的各次流感中得到的经验和教训，在后来的流感蔓延中又屡次发生，也说明人类社会在很多方面都做不到“吃一堑、长一智”的智慧，而基本上是“吃五堑，长一智”，一边反复犯着同样的错误，一边是实现着断断续续的进步。
与其说这本书是在描绘1918-1919年全球大流感的肆虐和悲惨，不如说作者是怀着一种乐观的情绪看待在疾病大流行背景下美国的医学科学在不断进步所取得的成就。从这个意义上看，翻译者将书名“历史上最致命瘟疫的故事”，翻译为“最致命瘟疫的史诗”，其“史诗”二字的译法是相当精彩的。
美国的医学革命是在大流感之前的半个世纪发展起来。1860年代以来，以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建立为标志，意味着美国医学科学革命的巨大进展。科学突破神学，传统医学过渡到重视科学实验的现代医学。美国的现代医学通过向欧洲现代科学学习、引进，而逐步建立。其代表人物是韦尔奇，构造了霍普金斯大学良好的科研环境，建立职业医学院，担任杂志主编和多个学术团体的负责人，开创了美国医学科学的新纪元。
大流感过程及大流感以后，也推动了美国的医学实现新的进步。积极应对1918-1919年出现的大流感，若干不同的医学实验室各自专注于不同的研究内容，一步一步前进和开展细致的研究，例如有帕克的实验室研究流感杆菌，费城的刘易斯研究肺炎血清康复的解决方法，等等。同时相关的研究包括免疫系统，抗体，通过大规模实验研究疫苗，研究病毒表现和传播规律，研究疾病的病理学研究，等等。正是通过科学界的共同努力，通过这些研究带动了医学科学的进步，而这些重要的研究者，也成为了新一代医学科学的领军人物。
大流感展现出自然对人类的压迫。即使是经过了19世纪后期凯歌行进的科学进步，在大流感蔓延开来的时候，人类发现面对自然的巨大威力，仍然显得相当的束手无策。自然在相当大程度上嘲笑了人类理性的傲慢情绪和自以为是，这与在2020年新冠疫情流行以后的科学应对表现出的无能为力是类似的。但是，也正是通过学术力量认真投入，研究疫情的基础上，促进了若干重要的科学进步，带动了20世纪的若干巨大医学革命的基础，包括在研究过程中不经意地发明了盘尼西林，埃弗里通过对DNA遗传物质的研究带来基因科学的研究，推动了分子生物学的发展。在大流感给人类展现出挑战和未知的同时，科学的进步闯入新的未知领域。大流感带来的积极意义，是通过科学的探索获得对自然世界的自由，通过应对疾病过程进行艰苦的学术努力，推动了科学的发展和进步，并使人类继续酝酿形成了面对自然的对人类理性的傲慢情绪和自以为是。
大流感也同时带来美国公共卫生和公共管理的进步。大流感的蔓延本身表现出公共管理的失败，战争期间的舆论管制限制了流感信息的流动，同时费城公共卫生管理的薄弱和官僚体系的应对迟缓恶化了疾病的蔓延。费城的大规模游行恶化了城市中的疾病蔓延，这与武汉百步桥社区四万户居民聚餐是何其的相似，而这样的剧情也在疫情中美国的游行抗议和竞选集会中再次上演。大流感不仅是病毒传播的自然过程，也受到公共卫生管理的影响。因此，大流感以后的积极影响，也首先表现出对城市和国家的公共卫生管理的积极促进，包括增强了全球性公共卫生合作的机制，政府内建立了公共卫生管理部门，提高了医院配置标准等，这也似乎形成了人类社会已经形成了良好治理来应对疾病的傲慢情绪和自以为是。
人类的发展历史就是不断和病毒、和传染性疾病共同存在的历史。病毒确实很可怕，但其将必然存在、永不消失。在一次又一次的疾病蔓延中，才促进了人类社会发展进步，促进医学进步，也促进城市公共卫生管理和服务能力的提高。
即使是“吃五堑，长一智”，大流感也确实能推动了人类社会的不断进步。在科学、政治与疾病传播间存在互动的过程，说明了大流感和瘟疫，恰恰构成了人类社会不断探索未知、探索实现自完善的动力机制。也许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还是可以对2020年全球大流感后的未来全球可持续发展能生出一些乐观和信心。
*作者：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