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特刊 ‖ 01】散文 · 宁夏固原 宋忠霞 ——《​​闲话年味儿》

   
闲话年味儿
文‖宁夏固原  宋忠霞
新年快乐
吉祥如意
昨天,平生第一次炸油饼了,是蓄谋已久的。北京生活近二十六年,但留京过年次数屈指可数。油饼炸的如何?颜值且不论,单就内里,令我沮丧半天。这么说吧,给春玲半个,她可怜兮兮地问我:“我能拿回家用水泡着吃吗?我这牙口实在是咬不动!”求我儿吃半个:“给娘个面子,吃一块吧!”他咬了一口,然后幽幽地说了句:“您给我留条活路吧!”
本来给庆儿带了两个,担心她解决不了,强行塞给春玲半个,然后再三地叮嘱她俩:“你们千万不能以为宁夏的油饼就是这个样子啊!这是我没做成功的!”庆儿鼓励我再接再厉,炸出宁夏的油饼来,春玲甚是了解我的心思:“她就是想找家乡的年味儿!”
是的,我并不特别想吃故乡的油饼儿,如果真的是很想吃,网上有的是:外皮金黄(也有深黄色的)内里松酥,五个六十到七十多块钱不等。我可能就是想找一找年味儿罢,故乡的。
小时候,觉得年味儿就是母亲炸出来的油汪汪的大油饼,就是父亲贴的红彤彤的散着墨香的春联,就是巧手的六叔剪的颜色亮丽的窗花,就是我和弟弟妹妹身上的新棉布罩衣,就是小学校的土操场上搭着的戏台上上演的秦腔,就是戏场边瘸子刘五分钱一小盅的香喷喷的炒瓜子……
约莫腊月二十七那天,母亲就和年轻的七婶、六婶妯娌三人合作,炸完我家的油饼,就去给六婶家炸,六婶家炸完,轮到七婶家。不知道有什么讲究,故乡年前炸油饼的场面是那么肃穆。父亲从水窖里打一桶清水,放到灶房门口,母亲在水桶上搁一把切菜刀,把娃娃们如小鸡小狗一般轰出去,不许我们在灶房门口张望。她们三人,两位婶子揉面,母亲熟油,轻声细语,不知在扯着什么家常。我是兄妹中的老二,也是那个嘴最馋,又鬼机灵的一个,锅里胡麻油一阵淡青色的烟之后,熟了,灶房里会飘出一阵阵的油香味儿,不一会儿,整个大院子都有了香味儿。
把弟弟妹妹稳在外面,和邻居家的娃娃耍,我偷偷溜进大院,鬼头鬼脑,在灶房门口旋摸一圈,装作不经意经过,耳朵里却钻进了油锅里的滋滋啦啦的声音。那声音真的很美妙很动听,听着它,霎时人的心里都是香的。瞟一眼灶台前的母亲,她背对门,正从容地从油锅里往出捞油饼,手里的筷子既准又稳,油饼一个接一个出了锅,就躺进大瓷盆子了,案板上,六婶及时递过七婶擀好的油饼,用刀在正中间蹭蹭划两刀,麻利地递给母亲。手快的七婶擀出富裕的油饼,转身发现探头探脑的我,她不动声色地走到刚出锅的热油饼盆前,拿出一个:“我看看碱放得合适不合适!”她掰一半递给六婶,另一半拿到门口,塞进我的手里,小声说:“赶紧拿到院外吃去!”接过半个热油饼,我飞也似得跑到院外,背着弟弟妹妹,丝毫不顾及烫,大口大口咬着热油饼,由于吃得太快,连滋味也没有咂摸出来,舔舔手指头上的油滴,心满意足地寻弟弟妹妹去了。
有油饼儿,有臊子拉魂面,有猪肉萝卜馅儿饺子,有白菜粉条烩肉片,这是庄户人家特有的浓浓的年味儿。而各色彩油光纸剪出的惟妙惟肖的动植物窗花,和那红纸黑墨制作的对联儿,更是让农家的年味十足。别看六叔是大男人,他的一双巧手,可能庄户人家的一些婆姨,都赶不上。喜鹊闹梅、狮子滚绣球、年年有鱼(余)、猪八戒、孙猴子、扛着犁暮归的农夫……我不知道六叔的那些丰富多彩的窗花样儿是从哪里搞到的,不同颜色的彩色油光纸摞起来,最上面是窗花样子,用纸捻子订起来,然后用有着细细的尖儿的剪刀,一剪子一剪子,剜窗花儿。看着六叔剪窗花儿,他给我们每家都剪,各样花色图形分给我们一些,但是我还是会偷偷多拿几张,趁他不注意。我把多余的窗花藏在哥的一个脊背快要断了的语文书里,留着来年自己剪窗花儿用。
腊月二十九那天下午,我负责把家里住人的房子窗上,都贴上窗花儿。窗花要想贴得好看,你得会搭配,不同颜色的不能挨着,动植物最好能连成一个故事的,贴一起。一直觉得窗花最好看的时候,是大年三十儿早晨一睁眼看到它。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盯着亮堂堂的窗户和色彩缤纷的窗花,你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子快乐的味道,因为从三十儿早上算起,从去年的年结束的那天起,就眼巴巴盼望的新年,来了。大年三十儿,中午的荞面扁豆芽搅团吃过后,父亲带着我哥半蹲半跪在地上,用一张面值十元(再后来有五十元,再后来有一百元)的纸币,在买回来的十几张白纸上按着顺序盖一下,一定不能有空过去的地方,叫“印纸”。这是下午上山请老先人烧的纸钱。他们烧完纸,请回老先人的魂灵供奉好了,就开始贴春联。父亲蹲在炕桌跟前抹浆糊,哥负责拿着给各个房门、院子的大门门楣上贴。母亲在灶房里准备晚上的臊子拉魂面,焯萝卜丝儿,为三十儿夜里包饺子做准备。院子外,零星地响起鞭炮的脆响声,灶房里乳白色的蒸汽袅袅地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在庄户人家的院落里静静地缭绕着。
长大后,离乡久了,对年味儿的认识,不再仅停留在小时候的吃喝上了,我觉得匆匆奔波于异地与故乡之间的旅途,一家人在故乡老院子里的团聚,也是年味儿。最初那些年,每逢年底,火车站上,我们总是拉着孩子,扛着大包小包,被如海浪一般涌动的人流裹挟着,头上冒着腾腾热气,挤进站台,挤上绿皮火车,对着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儿,长出一口气,总算踏上归家之途。28个小时,一路上只有“咣当咣当”的火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窗外是漫漫的荒原荒滩,但我丝毫没有荒凉感,因为家就在前方等着我呢。
我们总是能在大年三十之前回到家,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父亲烧得热腾腾的土炕上,耳边是母亲的絮叨,侄女侄子们的笑闹声,看着炉子前小矮凳上在捅着炉火的父亲,飘着的心忽然有了着落。父亲知道我爱吃炉膛中烧的洋芋,他守在炉子边,听着我们的闲谈,时不时地翻转一下炉膛中的洋芋。洋芋烧好了,他会用笤帚把儿把外面的灰扫干净,然后倒着手,把外焦里嫩有些发烫的洋芋塞给炕上的我们,不忘了叮嘱一声:“烫着呢,小心些!”
对于成年以后的我们来说,年味儿就是和父母、和兄弟姐妹大年三十儿晚上围坐在炕上,话话家常,就是安心地半躺在热炕上,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父母的伺候,就是肆无忌惮地大声说笑。
而今夜,对于中年的我而言,还有一种特别的年味儿,那就是不管你在那儿,只要你的亲人都安好,就有浓浓的年味儿。这个新的认识,是缘于父亲的。父亲于2020年的9月16日下午三点多,在身体很硬朗的时候离开了我们。他的突然离世,令我一度心痛到难以呼吸。每每想起,我的心里总是一阵阵的绞痛。我其实一直还没有接受他已经不在的现实,总是觉得他还好好的,在我风尘仆仆回到家门口时,他含笑从院子里迎出来,嗓门依然洪亮而快活:“哟,都回来咧!”
其实我真的不能再提及“父亲”这个称谓了,也不能再心心念念,因为曾听上了年岁的人说过,如果我们对已故的亲人念念不忘,他们在那一世,灵魂得不到安生的。
不必置办年货,不必特意找寻家乡的年味儿,不用遗憾没有归家团聚,只要知道我们的亲人,我们爱的人都好好儿的活在这个暖暖的人世,就已经是人生的最大幸事了。
年,在哪儿过,于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于辛丑年农历腊月廿七子夜)
【宋忠霞】宁夏固原黑城镇人,1995年毕业于宁夏固原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现定居北京市顺义区,是一名高中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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