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贵虎】胜日寻芳田野中

《民间文学》杂志：[e-mail]

胜日寻芳田野中

 文/邹贵虎

春天一到，城里人便会趁个好时日，迫不及待地到效野乡下去寻春踏春，就像寻奶的小孩直扑母亲的胸怀，见到乳头欣喜若狂，猛吮不放。
        春在乡野间。乡野之人不愁春事，春天一到，自在春的怀抱，享受春的恩赐，此乃福气，如我；然世人大都有个毛病，天天拥有便熟视无睹，"身在福中不知福"，亦如我。
        立春过后，当第一缕东风带着太平洋上的暖湿气流悄然潜入冬之被窝时，这乡野之春便开始苏醒萌发，几个伸欠，便漫山遍野，万头攒动起来。身处乡野，面对这无边春色无限春光，司空见惯，从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就不屑顾之，于是乎，她来时我不闻，她去了我不顾，年年如是，浑然不觉。可有一天突然被问春天是啥样，我哑然失语，头脑空白，只能生硬地想起一些古诗里的描述，诸如"草长莺飞″、"绿杨红杏″、"落花飞燕″之类，再也没有更细致入微、切实形象的内容。我才知道，春天于我貌似熟悉，其实陌生。一如家门遥对的那座山，每天开门便见，闭了眼，脑里立马就浮显出它的形状及轮廓，但除此之外，却再也想不出其它之物，如它的上面泥有多厚石有多险长些什么树生些什么草开些什么花，我一概不知，因我从未登临过它亲近过它，只不过每天与它照了个面罢了！我与春天，何尝不是如此？

想一想，实不该。乡野之人不知春，岂不是如池鱼不知水飞鸟不知云走兽不知林乎？由此贻笑城里人，岂不羞赧？于是决定，也要趁个好时日，好好走一走看一看，且留一串足音在春之深处，也摘几缕春意归煮春之记忆。
        二月初七，惊蛰头一日，恰逢周六，得闲。更兼天公作美，碧空云细，阳光灿暖，风温气润，山朗水明。便独自一人，出门东向，行大路，越溪桥。但见岸柳抽青，满树碎绿，随风披拂。柳下人家，门户洞张，庭清院净，猫慵狗闲；墙根农具整列，有犁铲锄钯筐箩，各各齐备，似等主人招唤，点播插种，以显身手；屋后田畴平整，稻根枯茎成丛，高低纵横，排列井序，枯黄一色，近前细视，有新尖嫩芽，淡蓝浅翠，星点其间，几只鸭子，不去春江试水暖，却于此处无所事事，摇摆晃荡，模样憨拙，引得黄鸡咯咯大笑。
        绕过农房，拐向北，一条泥面小径，蜿蜒曲折，穿田入野。取道前行，入春之家，但见满野春机，生气勃勃，绿意葱茏，光色斑阑。田畴里，地畦上，埂边坡头，渠侧路沿，春之家族齐集相聚，欢颜悦色，似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他们是在为自己庆生，还是为迎接我这个外来之客？我想应该都是吧！你瞧，他们并未只顾自我欢腾沉醉，也都一并向我昭示友好之谊，或招手示意，或弯腰致敬，或笑脸相迎。

看吧，这路边的小草，虽然幼嫩，却密密集集，齐列两旁，手牵手肩并肩，精神抖擞，兴致昂扬，忽而为我摩鞋抚腿，忽而向我眨眼示笑，好不调皮可爱！我轻轻地走，慢慢地过，生怕碰着他们，伤着他们。人们都说"去踏春"，看看这惹人怜爱的春之娇子，何忍踏之？
        沿路前行，至一片菜畦，但见菜蔬种类纷杂。居中几丛白菜，还有萝卜，疏疏朗朗，叶瘦茎长，略显高挑，这是主人特意留着的菜种，已经沧桑，皆已失了嫩绿青葱的色泽，没了勾人食欲的美质；但那枝头盛开着的簇簇白花，甚是妖娆，在阳光的映耀下，亮洁如玉，赛雪羞梨；微风中，它们轻摇花枝，含情弄态，倒也不失徐娘韵致。尤为惹眼的是那一畦豌豆，藤缠须卷，似欲攀空而上，也许是主人眷顾频勤，也许是自身深潜细汲，长势甚是蓬勃，叶肥茎壮，油润有加，铺青展绿，汪洋恣肆；枝头粉花，白里泛红，玲珑剔透，欲开还闭，如只只粉蝶合羽而憩，你刚想伸手触摸，它又随风翩跹，令你眼花心恍，蝶耶？花耶？正当恍惚之间，一阵馨香挟着甜味儿扑鼻而来，一抬头，只见一片金色的海洋在风中荡着金色的微波，原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在迎风轻摆，那片片花瓣犹如点点波粼，在阳光下灼灼烁烁，金光闪闪，互炫着光华与贵气。花间蜂飞蝶舞，嘤嗡成韵，热闹非凡；花下畦整垅平，沙融泥暖，绿叶遮阴，叫人忍不住想置身其中。近前看，那一丛丛，一株株，一朵朵，沉静安然，雍容华贵，如一个个古典贵少妇，身穿绿萝裳，头戴黄金饰，灿笑开颜，荡人心旌。见此情，我不觉呆立，痴望良久。
        继续前行，至一草坡，稍感乏累，坐而四望。其时，有鱼儿在池水里畅游，沉浮出没，露鳞藏鳍，吐泡吸涡，自在怡然；有牛儿在荒丘中食草，摆尾扇耳，徐啃慢嚼，目不旁顾，悠闲自足；有鸟儿在空中穿梭，摇翅翻羽，腾升俯冲，遥相鸣和，招友呼朋；有狗儿逐乐，羊儿撒欢，童儿追闹；有伛背老媪，手提篮，头顶笠，匍伏田中，寻艾草，摘鼠曲，神态安详；有白发老翁，披夹衫，挽裤腿，手挥锄钯，芟草松泥，动作麻利……
       不禁感叹：这眼前之春，乃是管中一斑，已胜诗中百倍，叫我往后怎敢辜负？

我决定了。